“说。”
“你看啊,这五十斤种子,是咱们两个村的宝贝。这育苗成功了,将来肯定是要移栽到大田里的。咱们那三千亩地,土壤情况不一样,有的地方肥,有的地方瘦。这好钢要用在刀刃上,这金贵的参苗,肯定得种在最好的地里,对吧?”
沐添丁看着他,没有说话,等着他的下文。
王大疤瘌被他看得有点不自在,但还是硬着头皮说了下去:“咱们红旗岭那边,靠河的那一片,都是新淤出来的黑土地,肥力足。我觉得,到时候可以优先考虑把参苗往那边移栽。这样,产量高,长势好,对咱们整个联合社都有利。您看呢?”
沐添丁心里冷笑一声,狐狸尾巴,终于露出来了。
王大疤瘌这番话,听起来冠冕堂皇,句句都是为了集体利益着想。但沐添丁一眼就看穿了他的真实意图。
联合社的分红,是按照各自村子的产出和贡献来计算的。红旗岭占七成,沐家村占三成。如果人参这种价值最高的作物,大部分都种在了红旗岭的地里,那将来产生的利润,大头自然也就进了王大疤瘌和他村里人的腰包。
他这是想提前抢占最有利的资源。
沐添丁没有当场戳穿他,只是淡淡地说:“王副社长考虑得很周到。不过,这都是后话了。现在,咱们的首要任务,是把苗育好。苗都出不来,说别的都是白搭。”
他话锋一转:“至于将来种在哪儿,不是你我说了算,要听专家的。周工会根据每一块土地的详细检测数据,制定出最科学的种植方案。哪里最适合种人参,就种在哪里。一切,以科学为依据,以联合社的整体利益最大化为原则。这一点,我想王副社长应该没有意见吧?”
沐添丁一番话,软中带硬,直接把王大疤瘌的话给堵了回去。
他把“科学”和“集体利益”这两顶大帽子一扣,王大疤瘌还能说什么?他要是再争,就显得是自己有私心了。
王大疤瘌的脸僵了一下,随即又堆起笑容:“对对对!沐社长说得对!是我心急了。一切听专家的,听科学的!我没意见,完全没意见!”
“那就好。”沐添丁站起身,“时间不早了,王副社长早点回去休息吧。明天,还有一场硬仗要打。”
“好,好,那我先走了。”王大疤瘌讪讪地笑了笑,转身离开了办公室。
看着他消失在夜色中的背影,一直没说话的沐老三忍不住嘀咕了一句:“这老小子,贼心不死啊。刚有点好事,就惦记着往自己碗里划拉。”
沐添丁重新坐下,端起那杯已经凉了的茶,喝了一口:“有私心,是正常的。没私心,那才叫不正常。只要他的私心,能被我们利用,能为我们的大局服务,那就不是坏事。”
他心里清楚得很,王大疤瘌这种人,是不可能完全被驯服的。对付他,不能光靠打压,也不能一味拉拢。必须像放风筝一样,手里的线时而松,时而紧,让他能飞,但永远飞不出自己的手掌心。
今天他提出这个问题,正好也给沐添丁提了个醒。
联合社内部的利益分配机制,必须尽快进一步细化和明确。尤其是在“长白山一号”这个项目上,绝不能再沿用之前那个粗放的七三分成方案。否则,迟早会因为分赃不均,而导致内部分裂。
这件事,必须提前布局。
“老三,”沐添丁放下茶杯,“明天你去县城,帮我办两件事。第一,去新华书店,把所有能买到的关于《公司法》、《会计法》的书,都给我买回来。第二,去打听一下,县里有没有那种专门帮人处理法律和财务问题的‘顾问’或者‘代办’。”
沐老三一愣:“哥,你买那些书干啥?还找什么顾问?咱们自己干不就完了?”
“我们自己干,是土八路的搞法。现在,咱们的摊子越来越大,马上还要跟省里、跟大公司打交道,再用老一套,迟早要出问题。”沐添丁的目光深远,“我们必须学会用最先进、最规范的方式来管理我们的事业。规矩,从一开始就要立好。这样,将来不管是谁,想在里面浑水摸鱼,都没那么容易。”
他知道,在这个年代,专业的法律和财务人才凤毛麟角。但他必须未雨绸缪。他要建立的,是一个现代化的企业,而不是一个靠江湖义气和人情关系维系的草台班子。
王大疤瘌的野心,就像一面镜子,照出了联合社管理上的漏洞。沐添丁必须赶在矛盾爆发之前,把这些漏洞,一个个都堵上。
窗外,月光如水,洒在寂静的雪地上。
沐添丁知道,从明天开始,黑瞎子沟将不再平静。而整个联合社,也将在机遇和挑战的交织中,驶向一个全新的,也是更加波涛汹涌的未来。
他拿起桌上的铅笔,在一张白纸上,缓缓写下了四个字:
“制度为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