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图加特的空气仿佛凝固成了实体，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的胸口。海因里希公司总部大楼入口处，时间像是被拉长、扭曲。老卡尔·海因里希手中那两份轻飘飘的文件，此刻却仿佛重若千钧，一端是家族传承与独立性的未来，另一端是看似优厚却暗藏枷锁的“保障”。
亚历山大·冯·克莱斯特脸上那丝阴鸷迅速隐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贵族式的、略带讥诮的从容。他向前一步，几乎要贴上老海因里希，声音压低，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压力：“卡尔，我们多年的交情，以及‘北极星’能带给海因里希的，是通往未来的确定性。一些临时的、别有用心的干扰，不该影响我们既定的方向。”他的目光若有若无地扫过叶帆，寒意凛然。
老海因里希的喉结滚动了一下，握着文件的手指因为用力而指节发白。他一生谨慎，将家族企业和技术声誉视若生命。冯·克莱斯特描绘的蓝图固然诱人，但叶帆递来的那份风险分析，像一根冰冷的针，刺破了他心底最深处那层不安的薄膜。“特别顾问批准权”——这简单的几个字，意味着海因里希引以为傲的技术自主权将拱手让人！
而叶帆那份“战略联盟”构想……AI融合实验室，马克西主导，中国市场……这些词汇精准地击中了他另一个软肋——对儿子能力的复杂期待，以及对欧洲之外广阔市场的潜在渴望。
“卡尔，”叶帆的声音适时响起，平静得像是在陈述一个既定事实，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打破了冯·克莱斯特营造的压力场，“海因里希的精密技艺，是时间与匠心的沉淀，不应成为任何资本棋局中的筹码。帆石寻求的是共生，是赋能，而非控制。我们尊重历史，更愿意与您一起，书写未来。”
“未来？”冯·克莱斯特冷笑一声，终于正眼看向叶帆，眼神如同看着一个不自量力的闯入者，“叶先生，你所谓的未来，能抵挡住全球技术供应链重构的洪流吗？能保证海因里希不在下一轮竞争中掉队吗？‘北极星’提供的，是融入顶级生态圈的门票！是生存的保障！”
“融入，还是被吞噬？”叶帆毫不退缩地迎上他的目光，语气依旧平稳，却字字如刀，“当核心技术决策需要外人批准时，海因里希还是海因里希吗？当‘工匠精神’被资本回报率所取代时，贵公司赖以生存的根基又在哪里？冯·克莱斯特先生，您提供的不是门票，是卖身契。”
“你！”冯·克莱斯特脸色一沉，眼中厉色闪现。他显然没料到叶帆如此犀利，直接撕开了那层温情脉脉的面纱。
就在这时，大楼里又快步走出几人。为首的是一位三十岁左右的年轻人，金发微卷，眼神中带着技术天才特有的专注与一丝叛逆，正是马克西米利安·海因里希。他身后跟着的，是两位头发花白、穿着工装的技术元老。
“父亲，”马克西米利安看了一眼现场紧张的气氛，目光在叶帆和冯·克莱斯特之间逡巡，最后落在老海因里希手中的文件上，“我认为，任何关乎海因里希未来的决定，都应该听取技术团队的意见。”他的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坚持。
那两位技术元老更是直接站到了老海因里希身边，虽然没有说话，但看向冯·克莱斯特的眼神充满了警惕和不信任。其中一位更是低声对老海因里希道：“卡尔，机器的精度可以校准，但路选错了，就回不了头了。”
内外交困！老海因里希感受着来自儿子、老臣的压力，看着手中两份截然不同的方案，听着叶帆与冯·克莱斯特针锋相对的言辞，他脸上最后一丝犹豫消失了。那属于老派工业巨头的决断力，重新回到了他的眼中。
他深吸一口气，将叶帆那份“战略联盟”构想紧紧攥在手里，然后转向脸色难看的冯·克莱斯特，用恢复了惯常冷静和坚定的语气说道：
“亚历山大，感谢‘北极星’的厚爱。但海因里希家族的决定，必须建立在对所有风险充分评估，以及对家族长远利益最大化的基础之上。今天的谈判，暂时中止。我们需要时间，重新评估所有的选项。”
冯·克莱斯特的脸色瞬间变得铁青，他死死地盯着老海因里希，又阴冷地剜了叶帆一眼，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很好！卡尔，希望你不会为今天的决定后悔！”说完，他猛地转身，带着满腔的怒火，钻回了迈巴赫车内，车队疾驰而去，留下一地冰冷的尾气。
老海因里希没有理会离去的冯·克莱斯特，他转向叶帆，眼神复杂，但多了几分郑重：“叶先生，你的文件，我会仔细研究。请给我一些时间。”
“当然，海因里希先生。尊重与耐心，是合作的基础。”叶帆微微颔首，他知道，最坚固的堡垒，已经从内部被撬开了一道缝。剩下的，就是时间和细节的博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