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时分,日暮西山。
霜月城外,一条无名小河静静流淌。潺潺水声、偶尔几声虫鸣。
东郭源独自坐在河畔一处微微倾斜的草坡上。
青草带着傍晚的湿气,微微濡湿了他的衣摆。
他手中无意识地捻着一块鹅卵石。
眼前,明明映着的是波光粼粼的河面。
视网膜上顽固浮现的,却是古月那张泪痕交错的脸庞。
心,像是被一只手拧绞,疼得他几乎无法呼吸。
只能紧紧地攥住那块鹅卵石。指节发白,咯咯作响。
他茫然地望向眼前永不停歇的河水。
它们争先恐后地向前奔流,奔向未知的远方。
哪怕遇到岩石阻挡,也只是打个漩,换个方向,继续前行。
它们的目标清晰。流向更低处,汇入更大的水域。
而自己呢?
东郭源的视线变得有些涣散。
河水的奔流在他眼中渐渐模糊,化作无数条锁链。
那些锁链的另一端,深深埋在他的神魂深处,与那只蛰伏的“心蛊”相连。
他的人生轨迹,仿佛早已被预设好。
优秀、忠诚、服从、为家族奉献……
“我就像这河底的一块石头。”
“水流从我身上流过,带走泥沙,带走落叶,带走光阴……”
“它们都在变化,都在前进。唯独我,被牢牢地钉在这里,动弹不得。”
“看着四季轮转,看着日月交替,看着别人的悲欢离合……”
“而我,只是‘存在着’。”
“我的‘存在’,究竟有什么意义?”
一股寒意从东郭源脊椎骨蹿升。
“只是为了验证心蛊的成功?”
“只是为了成为南宫家一个更忠心耿耿的工具吗?”
“一个被驯养得极好,甚至开始自我说服、自我感动的……高级器具?”
这个念头让他几欲作呕。
可随即,另一种情绪汹涌而来。
他想起了年幼时,主母南宫楚偶尔流露的温柔眼神。
想起了家族提供的衣食、教导的功法、给予的地位。
虽然是分家,但也远超普通散修。
想起了那些从小一起长大、同样背负“东郭”之名的同伴。
他们是枷锁,也是仅有的,能理解彼此痛苦的同类。
感恩。 是的,他应该感恩。
没有南宫家,他或许早已夭折,或许碌碌无为。
是家族给了他力量和如今的一切。
忠诚。 这是刻在骨子里的训诫。
是“心蛊”潜移默化的影响。
也是他多年来被反复灌输,几乎成为本能的情感。
可是……
“感恩,就应该心甘情愿地被囚禁在这金色的鸟笼里。”
“直到羽翼退化,忘记天空的颜色吗?”
他内心发出痛苦的诘问。
“反抗这注定要让我的爱人痛苦、让我的后代永世为奴的命运……”
“就是忘恩负义,就是十恶不赦吗?”
两种声音在他脑中激烈厮杀,谁也不肯退让。
一种声音说:“你是东郭源,南宫家的分家子弟,你的责任是忠诚与奉献。”
另一种声音嘶吼:“不!你首先是你!”
“一个有血有肉!会爱会痛!渴望自由与完整人生的独立个体!”
“我到底……是谁?”
混乱到了极点,反而生出一种近乎虚无的平静。
他松开手,任由那块鹅卵石滚落草丛。
“如果挣脱了‘东郭’,不再是南宫家的一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