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顿热腾腾的夜宵吃完,回到酒店时已近深夜。好在每次打完客场比赛后,第二天的航班通常都安排在下午,大家也能睡个懒觉、好好休整。
江语纯其实很少随队出征客场,毕竟飞来飞去的太折腾,而她向来是个怕麻烦的人。如果不是父母最近总是念着她回去看看,念叨得耳朵起茧,她也不会特意跟着来b市这一趟。
要说起来,其实她跟父母的关系倒也算融洽,真正让她头疼的只有一件事——家里人老想让她回去继承家业。
江家是个典型的大家族,本家旁支盘根错节,枝繁叶茂,但也不搞那种“嫡庶分明”的老规矩,而是讲究能者居之——族中产业众多,只要你有本事,族老们便愿意给机会,随便挑一家旗下公司练手,干得好,自然就能一步步往上走。
可惜她父亲虽有一腔雄心,天赋与手腕却有限,终其一生只在家族中游徘徊,最终落了个高不成低不就。
这份未竟之志成了他心头的结,于是便望女成凤,把这份期望压到了女儿肩上,替他挣回那份体面。
在父母眼中,江语纯确实是同辈中的佼佼者。这一代江家子弟里,纨绔不少,庸碌更多,而她既有头脑,又沉得住气,极有可能在这棵枝繁叶茂的大树上攀上高位。
可江语纯始终想不通,为什么非得挣这份面子?又何必非要去抢那棵树的高枝?
以江家的体量,族中子弟只要不沾赌不碰毒,随随便便躺平也能舒舒服服过一辈子,这已经是无数人做梦都想得到的生活。
更何况,站得越高,责任越重。
不仅要操心整个家族的兴衰进退,还得为旁系亲戚谋资源、拉关系、铺路子……那种被无数双眼睛盯着、被无数张嘴期待的日子,光是想想就让她喘不过气。
说到底,那不过是她父亲一厢情愿的执念,并非她真正想要的人生。
况且,她也从不觉得自己比同辈人强多少,所谓的“出众”,不过是巧合的运气使然罢了。
而运气这种东西,来得悄无声息,去得也毫无征兆,靠它撑起一生的重量,未免太过轻浮。谁能保证它永远眷顾同一个人呢?
中午时分,江语纯没有和战队一起用餐,而是独自坐车前往一家颇有名气的私房中餐厅。
餐厅不在临街铺面,而是藏身于一栋写字楼的高层,需要乘坐专属电梯直达,门禁严格,没有预约连大堂都进不去。
父母早已订好位置,说是约了朋友吃饭,顺带让她也来见见。江语纯心里大概有数,八成又是要给她介绍什么青年才俊。
这类饭局她并不陌生,对方多半是某位门当户对的世家子弟,家世清白、学历光鲜、事业初成,一切都很合适。
可她对这些事情实在提不起劲,一来,她的败家大业正进行到关键阶段,哪有心思谈情说爱。二来,结婚对她来说,还遥远得像下辈子的事。
不过,她倒也不排斥见上一面。
反正大家都是被安排的工具人,与其互相为难,不如聊几句天、加个微信,毕竟多个朋友多条路嘛。
电梯门刚要合上,一只骨节分明的手忽然探进来,带着外头的寒气:“劳驾,稍等。”
那声音有点耳熟,江语纯下意识按住开门键,抬眼便是一怔:“……叶秋?”
来人正是叶修的双胞胎弟弟——叶秋。他也愣了半秒,旋即弯起礼貌的笑:“江老板?原来你也来b市了。哦对……昨晚嘉世打皇风,我差点忘了。”
今天是周末,他没穿平日里那身一丝不苟的商务西装,身上是件蓬松的深色羽绒服。江语纯定睛一瞧,忍不住笑了,这不是过年的时候从叶修那穿走的那件嘛!
过年时她曾因好奇打听过叶家的背景,才知道他们和江家这类纯粹经商的家族很不一样。
叶家是那种从烽火年代走出来的红色家庭,祖辈的名字刻在抗战纪念馆的纪念碑上,还有人在朝鲜战场上立过功授过勋。后来族中子弟分流,有人从政,有人从军,也有人在时代浪潮中下海经商。
按照最初的规划,叶家这对双胞胎兄弟大概本应各走一条路,一个投身军旅或是走上仕途,而另一个接手家业。偏偏叶修当年一声不吭离家出走,彻底打乱了所有安排。
也正因为是这样的家庭,哪怕叶修在荣耀圈里名气再响亮,也始终无法理解他的选择。而叶修多年来一直不愿公开身份,很大部分原因就是不愿家中长辈在外面抬不起头。
血脉里流淌着家国情怀的人,最难接受的从来不是子女的平凡,而是他们认为的“堕落”。
“咦,想不到你对我们的赛程还挺熟的嘛。”江语纯笑着揶揄,顺手按下楼层按钮,这家餐厅在b市颇有名气,偶遇熟人倒也不算稀奇,“不过我们下午就要飞回h市了,你要不要去看看你哥?”
叶秋眼神明显亮了一下,却嘴硬地嘁了一声:“谁要去看他!替我带句话,今年过年他是躲过去了,明年可别想跑,我一个人可扛不住了。”
他今年就满二十六岁,家里催婚的火力一年比一年猛,毕竟同辈有的孩子都会打酱油了,每次年夜饭桌上,他都是被围攻的活靶子。
要是叶修回来挡枪,火力起码能分走一半,毕竟老大还没成家,轮不到他这个弟弟着急。
其实叶秋比江语纯还年长几岁,可自从过年时在她面前暴露了被哥哥坑得不要不要的弟弟形象,再加上对方又是自家哥哥的老板,每次站在她面前,他总莫名觉得在她面前气势矮了一截。
电梯缓缓上行,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电梯叮的一声停在顶层。门一开,环境骤然静谧。
青灰色水磨石地面映着柔光,墙面嵌着几幅淡雅水墨,头顶的琉璃灯光线柔和,满室清幽。空气里浮动着沉香与炖汤的暖意,脚步落在厚地毯上悄无声息。
穿过走廊,江语纯拐了个弯,随口问道:“你去哪个包间?”
“听雨轩。”叶秋答道。
江语纯脚步一顿。
她家今天订的,好像……就是“听雨轩”。
“你确定是……听雨轩?”她迟疑地确认。
“对啊。”叶秋点头,发觉她脸色不对,眉头微皱,隐约察觉到什么,“该不会……”
“走吧。”江语纯深吸一口气,无奈地笑了笑,“正好一起吃饭。”
包间门被推开,暖黄灯光下,江父江母正与叶父叶母低声交谈,见江语纯和叶秋一前一后走进来,四人皆是一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