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望着湖心那团微弱的光。
“这里的火,是心火未燃之前的‘像’。
梦界,以‘像’为实。我们看到的,不是物,而是心的映射。”
绫罗心沉默片刻,忽然道:“那——若梦也是映照,
会不会有人,在梦外看着我们?”
白砚生微微一怔。
灰火在他掌心轻颤。
“你觉得,”他低声道,“梦,真的是盲的吗?”
湖心的光忽然颤了一下。
一道细微的声响,从极远处传来。
那声音像有人在低语,又像风吹动经卷的沙沙声。
“盲……不在梦……
梦,是最亮的眼。”
绫罗心猛地抬头:“谁?”
湖面缓缓隆起,一道人影从火光中走出。
那是一个披灰衣的老人,面容模糊,
只有一对深陷的眼洞在燃着微火。
白砚生拱手:“前辈是——?”
老人声音沙哑:“旧观者。
昔年我为度环首座,以梦测心,以心校火。”
“你是观火者?”绫罗心警惕地后退。
老人摇头:“曾是。如今只是残念。
当心度使被反观那一刻,我的魂火也被牵入梦层。
你们以为逃入梦域便能避度,
可这梦,本就是他们最初设下的‘底层观’。”
白砚生神色微变。
“底层观?”
老人抬起干枯的手指,指向虚空。
火湖上方出现一层淡金的光膜,
其上流动着复杂的符文——那是度纹的倒影。
“凡生灵梦中之象,皆由此刻印。
每个梦,都是观测的回路。
你们以为躲进梦,是避观,
实则,是进入更深的‘被观’。”
绫罗心的脸色骤白。
“那我们现在——”
“已在观内。被梦看着。”
白砚生闭上眼。
意识深处,灰焰微动,他能感受到那种“注视”的存在。
不同于现实中的度网目光,那是一种内向的凝视,
来自他自己心底的——疑念与恐惧。
“观,不只是他者的眼,”白砚生低语,
“也是自己不敢直视的部分。”
老人看着他,微微点头。
“不错。你所燃的逆熵之焰,本能‘修复’心。
若能在梦中点燃它,也许……能暂断这一层观。”
白砚生睁开眼,火光一闪。
“请赐我路。”
老人叹息:“路不在外,在心底。”
他缓缓伸出手指,点在白砚生眉心。
刹那间,天地裂开。
白砚生的识海被拉入无边火幕。
无数梦影在他周围漂浮:
他被流放的那夜、造心殿坍塌的瞬间、
还有绫罗心抄经时低头的神情。
那些影像交织成一面巨镜,
镜面浮现出他的面孔——
无火,无光,空洞如影。
“这是……我?”
“是‘被观’的你。”老人的声音在远处回荡。
“观火体系,最早便以此镜为核。
它记录所有心之影,用来校正‘真实’。”
白砚生凝视那面镜。
镜中自己抬起头,笑得极冷。
“你以为你能逆观?
你点的火,我早已看见。”
镜中之影忽然伸出手,从内部按向镜面。
那一掌,隔着光,却真实击在白砚生胸口。
白砚生闷哼,退了半步,胸口灰火散乱。
绫罗心惊呼:“白砚生!”
“没事。”
他强压住气息,目光依旧不移。
“既然这梦是观之镜,”白砚生低声道,
“那我,就在镜中——点火。”
灰焰从他掌中升起。
那火没有实体,而是由无数碎裂记忆组成。
每一段记忆都是他心中被观过的瞬间——
羞愧、愤怒、悲悯、迷惘。
他将手缓缓按在镜面上。
火光透入,镜中那冷笑的自己忽然僵住。
“心火非为照物,而为照心。”白砚生低语。
轰——
镜面燃烧。
梦界的天空骤然变成灰红之色,
火湖剧烈沸腾,无数冻结的火焰重新流动。
老人抬头,眼中闪烁震惊之光。
“他……真的在梦中点火了。”
绫罗心奔上前去,灵笔于掌心旋转,化作符印压在镜上,
将白砚生的火势稳住。
火焰的光映出两人的影,
那一刻,梦界中出现了“第二层照明”。
金色光膜破碎,底层度纹被火蚀化为尘。
——梦,被烧穿了。
白砚生收回手,灰火依旧在胸口跳动。
“前辈。”
老人苦笑,身形开始模糊:“看来……我也该醒了。”
他抬手,指向远方火湖中心:“那里,有梦的出口。
穿过它,就能回到‘未被观’的世界——
但记住,梦外的火,更亮,也更冷。”
话音落,老人化为一缕灰尘,消散在焰雾中。
白砚生与绫罗心对视。
她轻声道:“你相信他说的吗?”
白砚生笑:“梦里与梦外,区别不在真假,
在于——我们是否仍记得为什么要燃。”
他伸出手。
绫罗心握住。
两人一同走向那团梦火。
火光升腾,将他们吞没。
梦界坍塌。
而在坍塌的最后一瞬,
似乎有一道声音从无处传来:
“梦,才是最大的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