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9章 心渊(1 / 2)

春深似海,清凉山别院内的绿意愈发浓稠,连墙角石缝都冒出茸茸的青苔。

阿丑识字的进度未曾停歇,那卷《千字文》早已翻烂了边角,陈策开始让她读些浅显的史书摘录和地理志,偶尔也让她试着整理一些非机密的文书摘要,权当练手。

她的字依旧称不上好看,但一笔一划工整清晰,透着股倔强的认真。

陈策批阅时若看到明显错漏,会用朱笔轻轻圈出,并不多言,阿丑便会红着脸,在下一次交还时,将改正后的誊抄悄悄放在他案头。

这日午后,小暖阁的窗敞开着,带着花木清气的风穿堂而过。

陈策正在给阿丑讲解《禹贡》中关于九州分野的段落,指尖在地图摹本上移动。

“……故青州在海岱之间,其利鱼盐;徐州淮沂其乂,其贡蠙珠……”他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平稳。

阿丑努力跟上,目光随着陈策的手指游移,试图将那些生僻的古地名与眼前地图上的标注对应起来。

她听得专注,鼻尖渗出细小的汗珠。

阳光透过窗棂,恰好照亮她半边侧脸,能看清她微微颤动的睫毛和紧抿的、显示出全神贯注的嘴唇。

陈策讲解的间隙,目光不经意扫过,便停驻了那么一瞬。

他忽然发觉,阿丑认真时的神态,褪去了平日里的谨小慎微,有种别样的专注光芒,让她平凡的五官竟也生动起来。

那握着笔的、指节分明的手,虽不似闺秀柔荑,却自有一种坚韧的力量感。

“……先生?”

阿丑见他停顿,疑惑地抬起眼。

陈策收回目光,神色如常地指向地图下一处:“此处,便是扬州。‘淮海惟扬州’,三江既入,震泽底定……”

课业结束时,已近黄昏。

陈策破例没有立刻回到澄心堂处理公务,而是信步走到后园那方小小的药圃边。

阿丑默默跟在身后半步。

药圃是阿丑在料理,依着李郎中给的方子和时节,种了些金银花、薄荷、紫苏等常见草药,还有些可作药膳的枸杞、百合。

此时暮色四合,草药们静静立在渐暗的天光里,散发着混合的、微苦的清香。

“打理得不错。”陈策忽然开口。

阿丑有些意外,随即脸上漾开浅浅的、真实的笑容:“是李郎中教得好。先生说这些草药有时比汤剂还管用,闲暇时侍弄一下,也算……物尽其用。”

“物尽其用……”陈策重复了一遍,目光落在她沾了些泥土的裙角和手指上。

他知道她每日除了固定课业和分内事务,总要抽出时间来照料这些草药,不曾假手他人。

这份静心与坚持,与他记忆中那些或娇柔或工于心计的女子,截然不同。

“你很喜欢这些?”他问。

阿丑想了想,认真答道:“也说不上多喜欢。只是觉得,草木有灵,你用心待它,它便回报你。比……比有些人,简单。”

她说完,似乎意识到这话有些逾矩,连忙低下头。

陈策却并未在意,反而微微颔首:“草木无心,故能一以贯之。人心难测,确不如草木简单。”

这话像是感慨,又带着几分深意。

两人一时无话,并肩立在渐浓的暮色中,听着归巢的鸟雀啁啾。

晚风带着凉意,吹动了陈策的衣袂和阿丑额前的碎发。

“先生,”阿丑忽然轻声问,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忐忑,“范同……还没找到吗?”

陈策目光一凝,望向北方沉沉的天空:“狡兔三窟,何况是他。不过,狐狸尾巴,总会露出来的。”

“先生一定要小心。”阿丑的声音更低了,几乎被风吹散,“阿丑……帮不上什么忙,只愿先生平安。”

这话很轻,很朴素,没有任何华丽的辞藻,却像一颗小小的石子,投入陈策幽深的心湖,漾开一圈细微的涟漪。

他身边不乏忠心耿耿的部属,不乏阿谀奉承的官员,甚至不乏想要攀附利用的各色人等。

但如此纯粹、不掺杂任何功利色彩的关切,似乎很久没有听到了。

他侧过头,看着阿丑在暮色中显得模糊却格外认真的侧脸轮廓。

这个从他青萍之末一路跟随的女子,不知何时,已悄然在他身边占据了一方独特的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