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风堡的血腥气似乎被呼啸的夜风卷走了大半,只余下篝火燃烧时木柴噼啪的轻响,在死寂的沙海里固执地跳动着。无垠的苍穹,星子疏朗,冷冽的银辉泼洒下来,将堡外临时营地的沙丘镀上一层朦胧的寒霜。
沈砚靠在一块巨大的、被风蚀出孔洞的砂岩背后,身上裹着林岚硬给他披上的厚毯。左臂的伤口重新仔细清理过,敷上了厚厚一层散发着清苦药香的药膏,银针暂时封住了几处要穴,延缓着混合毒素的侵蚀。肋下的刀口也再次包扎严实。剧痛和失血带来的虚弱感如同潮水,一波波冲击着他紧绷的神经,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伤处,带来细密的刺痛。但他的背脊依旧挺得笔直,目光沉沉地落在几步之外,坐在篝火旁的那个纤瘦身影上。
林岚背对着他,面朝着跳跃的火焰。她脱去了那身沾满血污泥泞、多处破损的胡服外袍,只穿着素色的中衣。火光勾勒出她单薄却绷得僵直的肩线。她低着头,双手紧紧捧着一个东西——那个从摇光星秘库铅箱中取出的白玉盒子。盒盖敞开着,里面那几粒在火光下也依旧闪烁着冰冷、纯粹银灰色光泽的金属微粒,仿佛拥有生命般吸走了她全部的魂魄。
摇光星临死前那破风箱般的、恶毒的遗言,每一个破碎的音节都像淬了毒的冰锥,反复凿刺着她的耳膜和心脏。
“…她…她…才是…星陨谷…的…钥…匙…”
“钥匙”?什么钥匙?打开星陨谷的钥匙?打开灾祸之门的钥匙?还是…打开她这荒谬穿越之谜的钥匙?
她盯着那几粒钛微粒,指尖冰冷得几乎失去知觉。这来自天外的金属,这导致她实验室爆炸、将她抛入这千年之前的元凶,竟然早已存在于这个世界!存在于归藏组织的手中!存在于那神秘的“星陨谷”!她的到来,是巧合?还是…这冰冷的金属微粒,跨越了时空的界限,将她“召唤”而来?她就是那把“钥匙”?一把被无形之手操控、注定要开启某种未知灾劫的“钥匙”?
一股巨大的、深不见底的寒意从脊椎骨猛地窜起,瞬间席卷四肢百骸。恐惧像冰冷的藤蔓,缠绕住心脏,越收越紧,几乎让她窒息。她下意识地蜷缩了一下身体,捧着玉盒的双手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起来。
“岚儿。”
一声低沉沙哑的呼唤在身后响起,带着不容忽视的关切和力量。
林岚身体一颤,却没有立刻回头。
脚步声踩着沙砾,有些沉重,带着伤者的滞涩。沈砚一步步走到她身边,不顾肋下伤口的抗议,缓慢而坚定地在她身侧的沙地上坐了下来。篝火的光芒跳跃在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上,映亮了他眼中深切的担忧。
他没有说话,只是伸出那只没有受伤的右臂,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道,将她僵硬冰冷的身体连同她手中那个冰冷的玉盒,一起用力地、紧紧地揽入了自己裹着厚毯的怀中。
林岚的身体猛地一震,仿佛被这突如其来的温暖和禁锢烫了一下。她下意识地想挣脱,想逃离这令人窒息的恐惧和即将出口的真相。但沈砚的手臂如同铁铸,带着一种近乎蛮横的守护意味,将她牢牢锁在臂弯里。他胸膛的体温,透过厚毯和薄薄的中衣传递过来,带着伤后特有的微烫,还有沉稳有力的心跳,一下,又一下,撞击着她冰冷紧绷的后背。
“冷么?”他低下头,温热的呼吸拂过她耳畔散落的发丝,声音低沉而温柔,仿佛刚才那场惨烈的厮杀从未发生。
林岚僵硬地靠在他怀里,鼻尖萦绕着他身上浓重的药味和淡淡的血腥气,混杂着沙尘和篝火的烟火气。这熟悉又令人安心的气息,像一根细细的针,猝不及防地刺破了那层强自维持的坚硬外壳。一直压抑在眼底的酸涩和茫然,如同决堤的洪水,汹涌而出。她死死咬住下唇,却依旧无法阻止一滴滚烫的泪珠,挣脱眼眶的束缚,无声地滑落,砸在冰冷的白玉盒盖上,洇开一小片深色的水痕。
沈砚敏锐地察觉到了怀中人细微的颤抖和那滴泪水的重量。他收紧了手臂,下颌轻轻抵在她柔软的发顶,无声地传递着支撑的力量。他的目光落在那玉盒里诡异的银灰色微粒上,又移向林岚苍白失魂的侧脸,深邃的眼底翻涌着复杂的情绪——震惊、困惑、心疼,还有一丝了然。
“这东西,”他开口,声音沉稳,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目光锐利地锁住玉盒中的钛尘,“与你实验室里那个…一模一样,是么?”
林岚的身体再次剧烈地颤抖了一下。她猛地抬起头,护目镜早已取下,那双总是冷静锐利的眼眸此刻浸满了水光,盛满了惊涛骇浪般的难以置信和深切的恐惧,直直地撞入沈砚深邃的眼底。
“你…你怎么知道?”她的声音干涩沙哑,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哭腔。这是她深埋心底、绝不敢向任何人吐露的、关于自身来历的最大秘密和恐惧之源!他竟一语道破!
沈砚凝视着她眼中翻腾的惊惧,心口像是被狠狠揪了一把。他抬起那只未受伤的手,指腹带着粗粝的薄茧,极其轻柔地、小心翼翼地拂过她湿润的眼角,将那残留的泪痕仔细拭去。动作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珍视。
“傻姑娘,”他的声音低沉而缓慢,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穿透力,“从你第一次拿出那些‘奇技淫巧’的验尸工具,说出那些闻所未闻的‘细菌’、‘组织病理’之时,我就知道,你非此世之人。”
林岚的瞳孔骤然收缩,呼吸都停滞了一瞬。
“你的眼神,看这世间万物时,总带着一种…隔阂与审视,仿佛站在万丈高崖之上俯瞰凡尘。你的知识,精妙绝伦却又自成一体,与诸子百家、医道格物皆不相类。你的思维方式,跳跃而直接,如同庖丁解牛,直指核心,毫无士族门阀的弯绕羁绊。”沈砚的指尖轻轻描摹着她微凉的脸颊轮廓,目光灼灼,仿佛要将她的灵魂也一并看透,“还有你对律法的执着,对生命平等的尊重…这一切,都太‘新’,太‘不同’了。”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她手中紧握的玉盒,声音沉凝下去,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确定:“直到今日,看到此物,看到你面对它时的反应…印证了我的猜测。导致你来到此间的那场‘意外’,源头便是此物,对么?”
篝火噼啪一声爆响,炸开几颗火星。林岚怔怔地看着他,看着他那双在火光映照下显得格外深邃、仿佛能包容一切的眼睛。巨大的秘密被如此平静地揭穿,预想中的惊骇、质疑、甚至恐惧并未在他脸上出现,反而是一种近乎理所当然的了然和…包容?心防在巨大的冲击和这难以言喻的温柔注视下,裂开了一道巨大的缝隙。
她张了张嘴,喉头像被什么堵住,最终只能艰难地点了点头,发出一声破碎的哽咽:“是…就是它…实验室爆炸…我以为…我以为我是唯一的…”
“唯一?”沈砚轻轻摇头,打断了她的话,手臂再次收紧,将她更深地嵌入自己怀中,仿佛要用自己的体温驱散她灵魂深处的寒意,“你不是‘唯一’。此物,早已在此间存在。”他的目光再次投向玉盒中那冰冷的银灰色微粒,眼神锐利如刀,“归藏将其称为‘神种’、‘星辰沙之精’。它源于星陨谷的天外坠矿,并非因你而生。”
他低沉的话语像一道惊雷,劈开了林岚心中最深的恐惧阴霾。不是因为她的到来才引来了这灾难的金属?它本就属于这个世界?这个认知带来的短暂轻松瞬间又被摇光星临死前那恶毒的诅咒覆盖。
“可是…摇光星…他说…”林岚的声音抖得厉害,捧着玉盒的手骨节泛白,“他说我…是星陨谷的‘钥匙’!‘钥匙’!砚之…我害怕…”巨大的恐惧攫住了她,让她几乎语无伦次,“我怕…怕我的到来根本不是意外!怕我真的是某种…某种被设定好的‘钥匙’!怕我会…会开启什么可怕的东西!怕这一切…包括遇见你…都…都是…”
“都是什么?”沈砚猛地截断她的话,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强硬。他双手捧住她冰冷的脸颊,强迫她盈满恐惧和泪水的眼睛直视自己。篝火的光芒在他眸底激烈地跳跃燃烧,如同两簇永不熄灭的烈焰。
“看着我,岚儿!”他的声音低沉而有力,每一个字都如同重锤,砸在她混乱的心湖,“无论你来自何方,无论你背负着何种谜团,无论这该死的‘钥匙’之说意味着什么——”
他深吸一口气,一字一句,清晰无比,带着斩断一切犹疑的决绝:
“你,只是我的林岚!”
话音落下的瞬间,他猛地低下头,滚烫而带着一丝血腥气的唇,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道和深沉到极致的情感,重重地烙印在她因惊惧而微张的唇瓣上!
这不是缠绵的试探,不是温柔的安抚,而是一个烙印,一个宣告,一个以生命为注的誓约!他的吻炽热而霸道,带着沙场的硝烟气息和药味的苦涩,瞬间席卷了她所有的感官。唇齿间传递的是他灼热的呼吸、坚定的心跳,还有那不容置疑的信念——无论她是人是鬼,是仙是凡,是“钥匙”还是灾星,她只是他的林岚!
林岚脑中一片空白,所有的恐惧、所有的混乱,在这霸道而炽烈的吻中,如同被投入熔炉的冰雪,瞬间消融、沸腾!她僵硬的身体在他怀中软化,冰冷的指尖无意识地蜷缩起来,紧紧抓住了他胸前的衣襟,仿佛溺水之人抓住了唯一的浮木。泪水再次汹涌而出,却是滚烫的,带着劫后余生的悸动和灵魂深处的战栗。
良久,沈砚才喘息着稍稍退开,额头抵着她的额头,彼此的呼吸灼热地交织在一起。他深邃的眼眸近在咫尺,清晰地映出她泪痕斑驳却不再只有恐惧的脸。
“明白了么?”他的声音低沉沙哑,带着情动的余韵和不容置疑的力度。
林岚急促地喘息着,胸腔里那颗狂跳的心脏几乎要破膛而出。她看着他近在咫尺的眼睛,那里面是燃烧的火焰,是浩瀚的星空,是将她整个灵魂都包裹进去的、不容置疑的爱与守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