演兵场边缘临时搭建的凉棚下,沈砚一身玄色劲装,并未着甲,负手而立。他面色沉静,目光专注地扫视着场中每一个细节。周泰、郑彪、吴振海三位将领陪侍在侧,脸色却一个比一个难看。
“清剿使大人!”登州都尉周泰终于按捺不住,指着场中一个被赵虎一鞭子抽得踉跄跌倒、又被同伴扶起继续奔跑的新兵,语气带着强烈的不满,“这般操练,是否太过酷烈?这些新募的渔民,大多不通武艺,骤然如此高强度,恐生怨怼,非但练不出精兵,反易激起哗变啊!况且…这饷银翻倍、新船打造、还有这每日操练耗费的粮秣…户部拨下的钱粮,怕是撑不了几个月!”
沈砚的目光甚至没有从操练场上移开,声音平淡却带着无形的压力:“酷烈?周都尉,你觉得海寇的刀砍在身上,会比赵教习的藤条更温柔?还是觉得大海的风浪,会因为你练兵不够‘酷烈’就对你网开一面?”
他缓缓转过身,目光如冰冷的刀锋,直刺周泰:“至于钱粮…周都尉,本使倒是想问问你。”沈砚从袖中抽出一份薄薄的账册,啪地一声拍在旁边的简易木桌上,“这是登州水师近三年的军饷发放细目!为何本使派人暗中查访,有不下五十名登记在册的兵士,其同乡邻里皆言此人或已病故,或已逃亡,或根本查无此人?!这些空饷,进了谁的腰包?!还有,历年上报修葺战船的款项,为何工部存档的用料清单,与你登州水师实际所用,相差近三成?!那短缺的桐油、铁钉、上好木料,又去了何处?!”
每一句质问,都如同重锤,狠狠砸在周泰心头!他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如纸,额头上豆大的汗珠滚滚而下,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旁边的郑彪和吴振海也是神色剧变,眼神闪烁,不敢与沈砚对视。
“周泰!”沈砚的声音陡然拔高,如同惊雷炸响,瞬间压过了演兵场的喧嚣,“你身为朝廷命官,世受国恩!不思报效,反而克扣军饷,虚报冒领,中饱私囊!致使登州水师战船朽坏,兵无战心!此等蠹虫行径,与资敌何异?!若非念你尚有些微熟悉海情之能,本使今日便以王命旗牌,将你就地正法,以儆效尤!”
“大人!大人饶命啊!”周泰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涕泪横流,“末将…末将一时糊涂!求大人开恩!末将愿将贪墨所得,尽数吐出充作军资!愿…愿戴罪立功!为大人效犬马之劳!”
沈砚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眼神冰冷,没有丝毫怜悯:“吐出贪墨?那是你本分!何来功劳可言?”他顿了顿,声音如同淬了冰,“本使给你一个戴罪立功的机会。即刻起,革去登州水师都尉之职,降为靖海营普通一卒!由赵虎严加管束!你手下那些吃空饷、贪墨军资的蛀虫,三日内,给本使一个详尽的名单!若有丝毫隐瞒…数罪并罚,定斩不饶!”
“末将…不,小人…小人领命!谢大人不杀之恩!”周泰如蒙大赦,连连磕头,浑身筛糠般颤抖。
沈砚不再看他,冰冷的目光扫过噤若寒蝉的郑彪和吴振海:“尔等听好了!靖海营,乃陛下钦命所建,旨在荡平海寇,澄清玉宇!本使眼中,容不得半点沙子!往日旧账,本使可暂不深究。但从今日起,若再有吃空饷、贪墨军资、懈怠练兵、阳奉阴违者——无论官职大小,一律军法从事!周泰,便是前车之鉴!”
“末将等谨遵大人号令!绝不敢有违!”郑彪和吴振海心头巨震,连忙躬身抱拳,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敬畏与惶恐。他们终于彻底明白,这位年轻的清剿使,不仅手段雷霆,洞察秋毫,更有天子赐予的生杀大权!任何侥幸,都是取死之道!
“滚下去!”沈砚一挥手。
周泰如丧家之犬般连滚爬爬地退下。郑彪和吴振海也躬身告退,步履沉重。
沈砚重新将目光投向演兵场。赵虎的怒吼声更加响亮,兵士们似乎也被方才那雷霆手段震慑,操练得更加卖力,喊杀声直冲云霄!他缓缓吐出一口胸中浊气。清除内部的蠹虫,是练就虎狼之师的第一步!只有刮骨疗毒,方能脱胎换骨!
他抬头望向东南方,那是明州的方向。阿岚的“千里尘”,想必已悄然布下。饵已入水,就看那深海的毒蛟,何时现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