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伦萨保瘫软在地、抖如筛糠的狼狈模样,如同最后一根稻草,彻底压垮了波斯海商团那层看似光鲜的伪装。沈砚并未立刻逼问,只是冷冷地挥了挥手,两名如狼似虎的金吾卫立刻上前,将这位失魂落魄的萨保“请”了下去,严密看管。二堂内,只剩下沈砚、林岚和高力士,以及桌案上堆积如山的账册文书。空气里弥漫着未散的香料味、汗味和一种更沉重的、源于真相被层层掩盖的压抑。
“线索已明,铁证尚缺。” 沈砚的目光扫过那几本厚厚的账册,最终落在林岚沉静的脸上,“哈伦之语,漏洞百出,贡珠来源必是夹带私货无疑。然,如何证明?如何厘清夹带之路径、数量、乃至经手之人?关键,恐怕还在这些故纸堆里。”
林岚微微颔首,目光已然锁定了那几本尚衣局的入库明细账和市舶司的报关底册。她重新戴上那副特制的薄纱手套,动作沉稳而精准,如同即将进行一场精密的手术。
“高公公,劳烦准备:清水一盆,洁净白棉布数块,新拆封的宣纸数张,烛火数盏。再寻些茜草根、皂角粉、木炭细末来,若能有少许明矾更好。” 林岚的声音清晰而冷静,报出一串物品。
高力士虽不明所以,但见识过林岚手段,不敢怠慢,立刻吩咐心腹内侍速去准备。
很快,所需之物齐备。林岚将二堂中央的长案清理出来,铺上洁净白布,将账册文书分门别类摊开。她没有立刻翻动,而是首先拿起尚衣局那本记录霓裳羽衣材料入库的蓝皮账册和市舶司那本盖着朱印的报关底册,放在一起,逐页、逐行地比对。
烛火跳跃,将她的侧影投在墙壁上,专注而肃穆。沈砚和高力士屏息凝神,不敢打扰。
时间在沙沙的翻页声和烛芯轻微的噼啪声中流逝。
“大人请看。” 林岚清冷的声音打破了沉寂。她的指尖分别点在两本册子的同一日期记录上。“尚衣局入库单:天宝元年九月初三,收萨珊海商团贡品一批。其中:上品南海贡珠,一百零八颗,色匀,径五分,光带青晕,入库人崔尚宫签押。”
她又指向报关底册:“同日,市舶司报关记录:萨珊海商团贡品清单。其中:上品合浦珠,一百颗,色纯白,径五分,光润无瑕,经手书吏王五签押,萨商穆沙画押。”
“一百零八颗?入库是一百零八颗,报关却是一百颗?” 高力士失声低呼,浑浊的老眼瞬间瞪大,“这…这平白多出来的八颗珠子…”
“正是夹带!” 沈砚眼中寒光一闪,“入库需清点,数目必为真。报关数目少于入库,这多出的八颗,便是混入贡品、未经报关、来路不明的走私货!也是那淬毒宝珠最可能的藏身之处!”
“不止数量。” 林岚的指尖又移向“成色”描述,“入库称‘光带青晕’,此乃深海珠特有之光感;报关却写‘色纯白’,这正是合浦珠的特征。两处记录,自相矛盾,印证了哈伦萨保关于来源的谎言!”
沈砚点头,这已是板上钉钉的证据。但他知道,林岚的发现绝不会止步于此。他看向林岚,只见她眉头微蹙,目光依旧锁定在那本尚衣局入库账册的某一页上,指尖在那页纸的右下角边缘,极其轻微地摩挲着。
“有何不妥?” 沈砚敏锐地问。
“触感。” 林岚抬起手指,迎着烛光,“大人,高公公,请看此处纸页边缘。”
沈砚和高力士凑近细看。在明亮的烛光下,那页纸的右下角边缘,靠近装订线的地方,纸张的颜色似乎比其他地方略深一点点?而且边缘处,似乎…极其细微地有些毛糙不平?
“像是…被水洇过?又被小心压平了?” 高力士不确定地说。
“不完全是水。” 林岚取过一小块洁净的白棉布,用清水浸湿一角,极其小心地、轻轻按压在那片颜色略深的纸页上。棉布吸水,纸面颜色并无太大变化。
她放下湿布,又取过一小块干燥的新宣纸,覆盖在那片区域上,然后用指甲隔着宣纸,极其轻柔地、反复刮蹭。
“这是…” 高力士不明所以。
沈砚却目光一凝,紧紧盯着林岚的动作。
片刻,林岚移开那张覆盖的宣纸。只见宣纸与被刮蹭的账册纸页接触的那一面,清晰地沾上了一些极其细微的、淡黄色的粉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