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合浦珠,入库后存放于何处?”沈砚追问。
“应……应是存于甲字库的珍品柜。”张嬷嬷回答得有些迟疑,“具体……需问管库的宫女。不过大人,这存放位置,通常……不记在总录上。”
“哦?”沈砚不置可否,合上账册,“那近些时日,局内可有人员变动?比如,调离的,新来的?尤其是能接触到霓裳羽衣制作关键环节的。”
张嬷嬷的眼神明显慌乱起来,她垂下眼睑,避开沈砚的视线,手指无意识地捻着账册的页角:“变动?……尚衣局向来稳定。崔尚宫治下严谨,等闲不会……不过……”她欲言又止,声音压得更低,“上月……上月倒是有一个在‘点翠坊’做了三年的老宫女,叫翠云的,说是家里老母病重,求了恩典放出去了。她手艺是极好的,苏嬷嬷都常夸……她走后,点翠的活计就分给了两个手稍生的丫头……”
沈砚不动声色:“放出去多久了?可有人顶替?”
“快……快一个月了。”张嬷嬷舔了舔干涩的嘴唇,“顶替的……就是原来那两个打下手的丫头,跟着苏嬷嬷学。人手……是紧了点。”她顿了顿,似乎下定了决心,声音几不可闻地补充道,“还有……大概十天前,库房那边……轮值守夜的杂役里,好像……好像换了两个生面孔。听说是内侍省那边临时调拨来帮忙的……只待了……三四晚?后来……后来就不见了。说是……活干完了就调回去了……”
生面孔!临时调拨!只待三四晚!
沈砚的心头猛地一跳!这模糊的线索,如同黑暗中的磷火!
“可还记得样貌?姓甚名谁?”沈砚追问,身体微微前倾。
张嬷嬷却像被烫到一般,猛地摇头,脸上露出极大的恐惧:“不……不记得了!都是些粗使杂役,低着头干活,谁……谁会留意!内侍省调派的人,名册也不在尚衣局!大人……奴婢……奴婢就知道这些了!真的!”她几乎是哀求地看着沈砚,眼中充满了对祸从口出的恐惧。
沈砚知道再问下去也是徒劳。他站起身:“有劳嬷嬷。今日之事,勿与他人言。”
“是!是!奴婢明白!”张嬷嬷如蒙大赦,连连躬身。
沈砚走出文书房,夜风带着深秋的寒意吹在身上。他站在空旷的庭院中,环顾着四周死寂的殿宇楼阁。那零星透出的灯火,如同无数只充满戒备和恐惧的眼睛。
他又尝试接触了几个人。一个在浆洗房值夜的老宫女,听到“云裳阁”三个字就吓得直哆嗦,连说“老婆子耳聋眼瞎,什么都不知道”。一个负责清扫后殿廊下的小内侍,被沈砚拦住时差点哭出来,只反复念叨“奴才当值那日什么都没看见,只闻到一股怪味,像……像烧焦的皮子混着药草,后来就被赶出来了……”
线索如同散落在浓雾中的碎片,模糊不清,带着浓重的恐惧和推诿。
人事变动(点翠老宫女翠云离宫)、材料入库流程存疑(合浦珠点验争执、存放位置不明)、生面孔短暂出入(临时守夜杂役)……每一条都模棱两可,每一条都被人为地覆盖上一层厚厚的、名为“恐惧”的尘埃。
沈砚缓步走在昏暗的回廊下,脚步声在死寂中格外清晰。他能清晰地感受到,无形的宫墙之内,另一堵由森严等级、根深蒂固的恐惧和盘根错节的利益所构筑的无形高墙,正冰冷地矗立在他面前。这堵墙,比真刀真枪的敌人更难对付。它让所有知情者噤若寒蝉,将所有可能的线索紧紧锁死。
他抬头望向皇城方向那深邃的夜空,那里是权力的中心,也是这巨大阴影的源头。霓裳羽衣的华光之下,掩盖的不仅是噬血的剧毒,更是足以吞噬一切的、深不见底的宫闱漩涡。他握紧了袖中的双鱼符,冰凉的玉质触感传来,带着林岚的气息,也带着沉甸甸的责任。
突破口,究竟在哪里?那消失的生面孔杂役?离宫的点翠宫女翠云?还是……那批成色存疑的合浦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