骰子巷，顾名思义，狭窄、阴暗、充斥着汗臭、劣质酒气和一种常年不散的、混合着骰子骨牌摩擦与铜钱碰撞的油腻气息。此刻，这条白日里也显得昏沉的巷子，却被留守府兵丁的火把和肃杀的气氛彻底撕裂。
“独眼张”的赌档后院，血腥味浓得刺鼻。尸体已被移开，地上用石灰粉勾勒出一个人形轮廓，旁边是一大滩尚未完全凝固的暗红色血迹。空气里除了血腥，还弥漫着一股淡淡的、甜腻中带着辛辣的怪异气味。
赵文启脸色铁青地站在院中，看到沈砚和林岚快步进来，立刻迎上：“少卿！林供奉！人刚死不久！一刀毙命！手法干净利落，绝对是老手！”
沈砚目光扫过地上的血泊和轮廓，眼神冰冷：“现场可有人目击？”
“没有！”赵文启摇头，咬牙切齿，“赌档前厅还有人玩牌，后院动静一点没听到！凶手是翻墙进来的！墙头有新鲜蹬踏痕迹，后院门栓是从里面插好的，凶手杀人后原路翻墙逃走！时间掐得太准！我们刚审完刘瘸子，这边人就死了！”
林岚没有多言，已经戴上自制的简易皮手套（浸过药汁的鹿皮），快步走到尸体旁。尸体被临时安置在一块门板上，盖着白布。她掀开白布一角。
死者正是“独眼张”。他身材矮壮，脸上那道标志性的、从眉骨斜划到嘴角的刀疤此刻显得格外狰狞。致命伤在咽喉——一道极其精准、深可见骨的横向切割伤，几乎割断了整个脖子，只留下一点皮肉相连。伤口边缘平滑，出血量大且呈喷射状，显然是颈动脉被瞬间切断。他仅剩的那只独眼圆睁着，瞳孔扩散，凝固着临死前的巨大恐惧和一丝难以置信。
“一刀封喉。凶器极其锋利，刃口窄而略带弧度，与吴家油坊和污水渠凶徒使用的特制弯刀特征高度吻合！”林岚的声音冷静得如同在陈述一个公式。她仔细检查伤口边缘，又用镊子小心地拨开伤口深处的组织观察，“刀口切入角度略微向上倾斜…凶手身高应比死者略高，惯用右手，动作迅猛精准，是蓄意谋杀，绝非临时起意！”
她的目光继续下移，落在死者紧握成拳的右手上。拳头攥得死紧，指关节发白。
“他手里有东西？”沈砚立刻注意到。
“可能。”林岚示意旁边的捕快帮忙。两人合力，才艰难地掰开死者冰冷僵硬的手指。
一枚小小的、边缘带着新鲜刮擦痕迹的暗青灰色金属碎片，赫然出现在死者掌心！碎片与之前在吴大友伤口、凶徒“老四”身上发现的，一模一样！
“又是这种碎片！”赵文启倒吸一口凉气。
林岚小心地用镊子夹起碎片，对着火光仔细观察断口处的贝壳纹路。“材质、断口特征完全一致。死者临死前，可能抓到了凶手身上某处崩落的这种碎片，或者…是凶手故意留下的挑衅？” 她将碎片放入证物袋，继续检查尸体其他部位。
当她的手指按压到死者胸腹部时，眉头猛地一皱！触感异常僵硬！她迅速解开死者的上衣。
只见死者胸腹部的皮肤呈现出一种极不正常的、大片的青紫色斑块！斑块形状不规则，边缘模糊，如同淤青，但颜色更深沉，在灯光下隐隐泛着一种诡异的金属光泽！更令人惊骇的是，在斑块区域的皮肤下，隐约可见一些细小的、如同蚯蚓般扭曲凸起的暗红色血管！
“这是什么？” 沈砚和赵文启都凑了过来，脸色凝重。
“尸斑？不像…颜色太深，分布太集中…” 赵文启疑惑道。
“不是尸斑！” 林岚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凝重和一丝惊疑，“这是…中毒！而且是极其罕见的烈性金属或矿物毒素反应！” 她立刻从布囊中取出一个小巧的银针和几片特制的试纸（用醋、蛋清、特定植物汁液浸泡处理过）。
她用银针小心地刺入一片颜色最深的青紫斑块边缘，拔出后，银针尖端迅速变成了暗淡的灰黑色！
“银针验毒变黑！果然是剧毒！” 赵文启惊呼。
林岚没有回答，她迅速用试纸轻轻按压斑块区域，然后分别滴上醋和蛋清。只见其中一张试纸在接触斑块和醋液后，迅速变成了浑浊的乳白色；另一张沾了蛋清的试纸则浮现出淡淡的蓝绿色晕染！
“汞！还有…砷！” 林岚的声音带着一丝寒意，“汞中毒会导致皮肤青紫、血管扭曲、神经系统损伤；砷中毒则会引起剧烈腹痛、呕吐、皮肤色素沉着…但如此快速、大面积、呈现金属光泽的皮肤反应…剂量非常大！而且…”
她的目光死死盯住死者指甲缝！在右手指甲的缝隙里，她发现了一点极其微小的、深蓝色的粉末状残留物！
“这是…” 她用更细的银针小心刮取粉末，放在另一张干净的试纸上，滴上一滴清水。粉末遇水迅速溶解，试纸上呈现出一种妖异的深蓝色！
“石胆精（天然硫酸铜）？” 沈砚见多识广，认出了这颜色。
“不止！” 林岚语气更加沉重，“汞、砷、铜…多种剧毒金属矿物混合！这是…人为调配的混合毒剂！剂量足以瞬间致命！” 她猛地抬头看向沈砚，“沈大人！还记得污水渠爆炸后，那股甜腥的恶臭吗？硫化氢！还有那抛尸地的磷火（磷化氢）！再加上这里的汞、砷、铜…这些毒物，都是炼制某些特殊矿物、或者…制作大规模杀伤毒烟毒火的原料！”
沈砚瞳孔骤然收缩！一个可怕的念头瞬间击中了他：“‘归藏’！他们在试验…或者…已经掌握了某种利用这些剧毒矿物制造大规模杀伤的手段？！”
“很有可能！” 林岚重重点头，指向尸体胸腹的毒斑，“死者身上这毒斑，不是口服或吸入造成的！更像是…沾染了高浓度的毒剂粉末或液体！他可能在反抗或接触凶手时，意外沾染了凶手携带的毒物！”
这个推断，让在场所有人遍体生寒！凶手身上，竟然随身携带着如此恐怖的剧毒？！
“搜！” 沈砚的声音如同寒冰，“把这后院，尤其是尸体附近，给我一寸寸搜！看有没有类似的毒物残留！还有，检查死者所有衣物、接触过的物品！”
兵丁们立刻行动起来，动作更加小心翼翼，充满了恐惧。
林岚则继续她的工作。她仔细检查了死者的口腔、鼻腔，又翻开眼睑查看。“口腔黏膜有轻微灼伤痕迹，眼结膜充血…他死前可能吸入过少量毒烟或粉尘，但剂量不足以致命。致命伤还是那一刀。” 她顿了顿，补充道，“他胃内容物有浓烈的酒气，死前应该喝了不少酒。这或许让他反应迟钝，没能及时避开凶手。”
就在这时，一名在墙角仔细搜索的兵丁突然发出一声压抑的低呼：“少卿！林供奉！有发现！”
众人立刻围过去。只见在墙角一堆废弃的破麻袋下，兵丁扒开杂物，露出了一个半埋在地下的、极其隐蔽的小小暗格！暗格盖子被掀开，里面空空如也，只有底部残留着一些深蓝色的粉末痕迹，与死者指甲缝里的粉末一模一样！
“存放毒物的地方！” 林岚立刻判断，“但东西被拿走了！凶手杀人后，很可能顺手取走了这里存放的毒剂！”
线索再次指向凶手与剧毒物质的直接关联！
“少卿！还有这个！” 另一名兵丁在翻检“独眼张”脱下的外袍时，从内衬一个极其隐蔽的夹层里，摸出了一样东西！
那是一枚小巧的、同样暗沉青黑色的云纹铁符！形状、大小、材质，与林岚从小乞丐身上得到的那枚几乎一模一样！正面同样阴刻着那个“缺口方块带尾巴”的符号，环绕着细密的流云卷草纹！唯一不同的是，这枚铁符的边缘，有一处细微的、如同榫卯接口般的凹陷！
林岚立刻拿出自己那枚从小乞丐处得来的铁符，小心翼翼地尝试着，将两枚铁符的边缘凹陷处相对——
“咔哒！”
一声极其轻微、却清晰无比的契合声！两枚铁符的边缘，竟然严丝合缝地拼接在了一起！形成了一块更大、更完整的铁符！拼接处的流云纹路也完美衔接，而那“缺口方块带尾巴”的符号，则位于拼接后的铁符中心，显得更加完整和清晰！
“它们是一对！” 赵文启惊呼！
“不只是一对！” 林岚的目光死死锁定在拼接后铁符中心那个符号的“尾巴”末端！在那里，拼接形成的图案上，赫然出现了一个极其微小的、之前单枚铁符上不曾显现的——圆形凹陷！凹陷的形状和大小，恰好与她布囊中那枚米粒大小的玄圭碎片完全吻合！
沈砚立刻拿出那枚从多处现场收集到的暗青灰色金属碎片！林岚小心地将其放入那个圆形凹陷中！
严丝合缝！分毫不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