驿馆房间内,气氛凝重如铅。灯火跳跃,映照着沈砚冷硬如铁的侧脸和林岚苍白却异常专注的面容。赵文启带来的消息如同投入冰湖的石块,激起的不是涟漪,而是彻骨的寒意。
“王琛…吴家油坊…灭门…”沈砚的声音低沉得如同地底涌动的闷雷,每一个字都带着千钧之力。他猛地站起身,案几上的茶杯被衣袖带倒,“哐当”一声摔得粉碎,褐色的茶汤蜿蜒流淌,如同凝固的血。
“赵参军!点齐人手!带上留守府能调动的所有差役、火师!立刻包围吴家油坊!封锁所有街巷路口!一只耗子也不许放出去!”沈砚的命令如同出鞘的利刃,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杀伐之气,“你亲自带队!若遇抵抗,格杀勿论!首要目标:活捉所有可疑之人!尤其是那个可能持有墨玉半珏的!其次,搜寻所有王琛可能藏匿物品的角落!掘地三尺也要找出来!”
“卑职领命!”赵文启被沈砚身上骤然爆发的凛冽气势所慑,心头一凛,抱拳应诺,转身疾步而出,靴子踏在木地板上发出急促的“咚咚”声,迅速消失在门外走廊的黑暗中。
房间里只剩下沈砚和林岚。沈砚胸膛微微起伏,眼中的怒火与冰寒交织。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看向林岚:“林姑娘,你伤势未稳,留在驿馆。”
“不行!”林岚立刻反驳,挣扎着从软榻上起身,牵扯到后背的伤处,疼得她眉头紧蹙,但眼神却异常坚定,“王琛是唯一明确的线索!他的尸体是第一现场!只有我能最快从他身上找到指向凶手的证据!还有那油坊…凶手仓促灭口,现场必有疏漏!沈大人,时间就是生命,更是那半块玉珏的下落!我撑得住!” 她的语气带着法医特有的、不容置疑的执着。
沈砚看着她额角渗出血丝的纱布,以及那因疼痛和急切而微微发白的嘴唇,心中挣扎。她说的没错,现场勘查,尤其是对尸体的检验,她的能力无可替代。但她的伤…
“跟上!”沈砚最终只吐出两个字,不再看她,抓起佩刀大步流星地向外走去。这是默许,也是信任。
林岚精神一振,忍着痛楚,迅速抓起自己的特制布囊,紧紧跟上。
夜色中的洛阳城,被突如其来的马蹄声和火把的光亮撕裂。留守府的差役、火师在赵文启的指挥下,如同苏醒的蚁群,从各个方向涌向城南的吴家油坊。沉重的脚步声、铁链的碰撞声、低沉的呼喝声,打破了夜的宁静,也惊醒了无数沉睡的百姓,恐慌在黑暗的街巷间无声蔓延。
吴家油坊位于城南一条相对僻静的巷子深处。还未靠近,一股浓烈到令人作呕的血腥味混合着菜籽油特有的腻香,以及一股淡淡的、被血腥掩盖的焦糊味,已经扑面而来,熏得人头晕目眩。
油坊大门洞开,如同怪兽张开的巨口。留守府的兵丁早已将这里围得水泄不通,火把的光芒跳跃着,将门内门外映照得一片惨红。
沈砚和林岚在兵丁的护卫下快步踏入。
眼前的景象,饶是沈砚见惯生死,林岚勘验过无数凶案现场,也禁不住倒吸一口凉气!
前院不大的空地上,横七竖八躺着五具尸体!两个壮年男子(显然是油坊帮工),一个中年妇人(应是吴妻),一个半大少年(吴大友之子),还有一个须发皆白的老者(吴父)。他们死状极惨!两个帮工和吴父是被乱刀砍死,血肉模糊,深可见骨的伤口遍布胸腹颈项。吴妻和少年则是被利刃割喉,鲜血喷溅得到处都是,墙上、地上、堆积的麻袋上,全是暗红发黑的血迹和喷溅状血点!少年的一只手甚至被齐腕斩断,掉在不远处。
尸体尚有余温,血液尚未完全凝固,死亡时间就在不久前!空气中弥漫着浓得化不开的铁锈味和死亡的气息。
“畜生!”沈砚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握着刀柄的手指关节因用力而发白,眼中怒火几乎要喷薄而出。
林岚强忍着生理和心理的双重不适,强迫自己进入工作状态。她迅速扫视全场,目光如同最精密的仪器。
“凶手人数至少三人以上!”她语速极快,声音因紧张而微哑,但条理清晰,“刀法凶悍,力量极大,是惯于杀人的老手!看这刀口走向、深度和分布,行凶者配合默契,下手狠辣,目的明确——灭口!不留活口!”
她蹲下身,不顾地上的血污,仔细查看一具帮工尸体颈部的致命刀伤。“刀身狭长,略带弧度,刃口异常锋利…不是寻常的横刀或障刀…”她用手指小心地测量着伤口长度和深度,脑中飞快搜索着唐代刀具的形制特征,“有点像…军中的陌刀制式,但更短更窄!是特制的凶器!”
她又迅速检查了其他几处致命伤,结论一致。“凶手装备精良,训练有素!绝非普通盗匪!”
这时,一个留守府的仵作战战兢兢地过来汇报:“禀…禀少卿、林供奉…后…后院厨房…还…还有一具…是油坊主吴大友…”
沈砚和林岚立刻穿过弥漫着血腥味的前院,走向后院。
厨房的景象更加触目惊心!身材肥胖的吴大友倒在一片狼藉之中。他的死状远比前院众人更惨!全身被砍了不下二十刀,皮开肉绽,尤其胸腹位置几乎被剁烂,肠子都流了出来!致命伤在脖颈,几乎被砍断了大半边!鲜血浸透了他身下的泥土和散落的柴禾、破碎的锅碗瓢盆。
但最引人注目的是,他的左手死死攥成拳头,指缝里似乎紧握着什么东西,指甲因为用力过度而深深嵌入掌心,抠出了血痕!右手则伸向前方,五指张开,像是要抓住什么,又像是临终前的指向。
“临死前…他手里抓着东西!”林岚立刻注意到这个细节。她小心地蹲在吴大友尸体旁,避开那恐怖的伤口,仔细观察他紧握的左拳。拳头攥得极紧,指关节因用力而发白,似乎用尽了最后的力气保护手心里的东西。
“帮我!”林岚示意旁边的差役。差役忍着恐惧,上前用力掰开吴大友冰冷僵硬的手指。
几片破碎的、带着油腻和血污的深色布料碎片,从他紧握的掌心掉落下来!
林岚迅速用镊子夹起碎片,凑近火把光芒仔细辨认。布料质地粗糙厚实,颜色是靛蓝染过多次后形成的深黑色,上面沾满了凝固的血块和油污,几乎看不出原本的纹路。但林岚的手指在布料边缘细细摩挲,感受着那特殊的、略显粗硬的质地和隐约的斜纹编织感。
“是…油坊帮工常穿的粗麻短褐?”旁边的差役猜测道。
“不对!”林岚立刻否定,眼神锐利,“质地比普通粗麻更硬挺,耐磨性更好。而且你看这颜色,靛蓝染得极深,近乎纯黑,反复浆洗也不易褪色…这是军士或衙役底层人员常穿的‘皂隶服’布料!民间少见!”
“皂隶服?”沈砚眼神一凝!这指向性太强了!凶手穿着类似公门中人的服饰?
“还有!”林岚的目光转向吴大友伸向前方的右手,以及他临死前目光死死盯着的方向——厨房角落里,一个倾倒的、半人高的陶制大油缸!油缸被打破了,粘稠的菜籽油流了一地,混合着泥土和血迹,一片狼藉。在油缸倾倒的方向,靠近墙角的地面上,似乎有用手指蘸着血和油污,极其艰难地画出的几个歪歪扭扭的符号!
林岚立刻上前,不顾污秽,俯身仔细辨认。
那是一个极其潦草、扭曲的图案:
“灬”(四点底)!
!
再旁边,还有一个似乎没画完的、类似半个“口”字的轮廓。
“这是…字?”旁边的差役看得一头雾水。
“是灯!”林岚脑中灵光一闪,脱口而出!“四点底是‘火’!想写‘灯’字!没写完!” 她指着那个半个“口”字的轮廓,“这可能是他想写的‘灯’字另一半‘丁’的起笔,或者…是想写别的字,但没力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