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风如怒,暴雨如鞭。通往城东王家的道路,在漆黑的雨夜中泥泞不堪,如同一条通往幽冥的滑道。沈砚亲自驾马,载着由赵虎牢牢护在身前的林岚,在电闪雷鸣中疾驰。冰冷的雨水劈头盖脸地砸下,瞬间湿透了所有人的衣衫。林岚蜷缩在赵虎身后,湿透的单薄衣衫紧贴着身体,勾勒出少女青涩却已显玲珑的曲线,寒意刺骨,让她止不住地颤抖,牙齿咯咯作响。每一次颠簸,都让她受伤的左腿传来钻心的疼痛。
沈砚高大的背影在雨幕中如同一堵坚实的墙,替她遮挡了部分风雨。他紧握缰绳的手背青筋毕露,雨水顺着他棱角分明的下颌线不断滴落。他偶尔回头瞥一眼林岚,看到她苍白如纸、瑟瑟发抖的模样,那双深邃眼眸中的审视与冰冷似乎被这凄风苦雨冲刷掉了一丝,掠过一丝几不可察的复杂情绪——是担忧?还是利用价值受损的考量?他自己也说不清。但眼下,王家灭门案如同悬顶之剑,容不得半点分心。
“坚持住!” 沈砚的声音穿透雨幕,低沉而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意味,却奇异地让林岚慌乱的心跳稍定,“王家就在前面!”
终于,王宅那气派的门楼在闪电的惨白光芒中显露出来。然而此刻,这府邸却如同匍匐在雨夜中的巨兽尸骸,散发着浓重的死寂与不祥。衙役们早已将宅邸团团围住,火把在风雨中艰难地燃烧着,橘红色的光晕摇曳不定,映照着一张张惊惧交加的脸。
“大人!” 浑身湿透的老仵作王伯踉跄着迎上来,脸色比林岚还要难看,嘴唇哆嗦着,“太……太惨了……大人!老朽……老朽活了这么大岁数……”
沈砚翻身下马,顺手将缰绳丢给衙役,动作利落。他看也没看王伯,径直走向敞开的大门,一股浓烈到令人作呕的混合气味——血腥味、呕吐物的酸腐味、以及一种难以形容的、类似苦杏仁的甜腻气息——扑面而来,即使在大雨中依然清晰可辨!
林岚被赵虎搀扶下来,双脚陷入冰冷的泥泞中。那刺鼻的气味钻入鼻腔,瞬间刺激了她法医的神经,盖过了寒冷和疼痛。她深吸一口气(尽管那气味令人窒息),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目光变得专注而锐利。
“扶我进去!” 她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却异常坚定。
赵虎看向沈砚。沈砚脚步一顿,回头看了林岚一眼。闪电划破夜空,瞬间照亮了他被雨水冲刷的侧脸,也照亮了林岚那双在恐惧中爆发出惊人执着的眼睛。他沉默地点了点头。
赵虎和另一名衙役一左一右,几乎是架着林岚,踏入了这修罗地狱般的王家正厅。
眼前的景象,让即使早有心理准备的沈砚和林岚,也不禁倒吸一口凉气!
正厅内灯火通明(衙役点燃了所有灯烛),但光线却无法驱散那浓重的死亡阴影。厅堂中央,横七竖八地倒伏着数具尸体——富态的王员外、衣着华丽的王夫人、一位年轻公子、一位妙龄小姐,还有两名身着仆役服饰的男仆。他们的死状如赵虎所言,极其恐怖!
所有人都是七窍流血!暗红色的血液从眼、耳、口、鼻中蜿蜒流出,在惨白或青紫的脸上凝固成狰狞的痕迹,如同地狱爬出的恶鬼!他们的身体扭曲着,手指痉挛地抓挠着地面或自己的衣襟,显然死前经历了巨大的痛苦挣扎。呕吐物溅得到处都是,散发出令人窒息的恶臭。
然而,最令人头皮炸裂的,是正对着大门、铺着昂贵波斯地毯的地面上!那里,用尚未完全凝固的、粘稠的暗红色血液,涂抹着一个巨大、扭曲、狰狞的图案——
鸟形与冰冷几何线条组合而成的诡异符号!
足有磨盘大小!线条粗犷狂放,带着一种原始而邪恶的仪式感!在摇曳的烛火下,这血色的符号仿佛在缓缓蠕动,散发着令人灵魂战栗的诅咒气息!与沈砚怀中拓纸、铜匣内壁上的符号,分毫不差!
“呕……” 刚跟进来的王伯只看了一眼,就忍不住再次弯腰干呕起来。衙役们也是面无人色,握着水火棍的手都在发抖。
沈砚的脸色阴沉得可怕,如同暴风雨前的海面。他死死盯着那个血色的符号,一股滔天的怒火混合着冰冷的杀意,在他胸中翻腾!挑衅!赤裸裸的、灭绝人性的挑衅!这符号的主人,在用这种方式宣告他的存在,嘲弄官府的无力!
林岚的心脏狂跳,巨大的恐惧再次攫住了她。但当她看到那些扭曲的尸体,看到他们临死前痛苦挣扎的痕迹时,一种更强烈的愤怒和对真相的执着压倒了恐惧!她不能退缩!她要抓住这个魔鬼!
“大人!现场保护!” 林岚嘶哑的声音在死寂的大厅中响起,带着不容置疑的急切,“任何人不得触碰尸体和血迹符号!退开!保持空气流通!熄灭部分靠近尸体的灯烛!快!”
她的指令清晰而专业,带着一种超越时代的现场保护意识。沈砚瞬间回神,厉声道:“照林顾问的话做!所有人退到厅外!只留王伯、赵虎和必要的记录人员!”
衙役们如蒙大赦,迅速退了出去。大厅内只剩下沈砚、林岚、赵虎、王伯和一名负责记录的文书。空气似乎流通了一些,但那浓重的死亡气味依旧令人窒息。
林岚在赵虎的搀扶下,强忍着腿痛和恶心,开始仔细观察尸体和现场。她首先避开了那个巨大的血符,目光锁定在离她最近的一具男仆尸体上。
“记录:” 她的声音恢复了冷静,尽管脸色依旧苍白,“死者一,男仆装束,年约三十。仰卧,身体扭曲,呈角弓反张状。颜面青紫肿胀,眼球突出,结膜下广泛点状出血(瘀点)。口鼻、耳道有暗红色血性分泌物溢出。”
她蹲下身(衙役用力搀扶),不顾污秽,凑近死者口鼻仔细嗅闻,那股甜腻的苦杏仁味更加清晰!她立刻用一块干净的细麻布,小心地蘸取了一点死者口唇边的血沫。
“气味:强烈苦杏仁味!高度提示氰化物中毒!” 林岚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的肯定。她转向沈砚,“大人,我需要清水、米醋、碱液、银针、灯烛!还有……找找看厅内有没有散落的酒杯、茶盏或者任何容器!”
沈砚立刻命赵虎去办。很快,东西备齐。同时,衙役在厅内散落的物品中,找到了几个倾倒的青瓷酒杯和一把紫砂茶壶。
林岚首先进行简易的普鲁士蓝反应测试(这是古代条件下能实现的有限毒物检测之一):
她取了一点死者口唇血沫,放在干净瓷片上。
滴加少量碱液(氢氧化钠溶液)。
再滴加新配制的硫酸亚铁溶液(衙役临时从铁器上刮取铁锈溶解于醋中,沉淀后取上清液,模拟硫酸亚铁)。
最后,滴加少量稀盐酸(用醋代替)。
奇迹发生了!瓷片上的混合物迅速变成了鲜艳的普鲁士蓝色!
“确证!血液中含有氰根离子!死者死于氰化物中毒!” 林岚斩钉截铁!
接着,她检查酒杯和茶壶。酒杯底部残留着少量清澈液体,散发着淡淡的酒香和……一丝极微弱的苦杏仁味!茶壶内是喝剩的凉茶。她用同样的方法测试酒杯残留液,也出现了微弱的蓝色反应!
“毒下在酒里!” 林岚得出结论,“凶手在酒中投入了剧毒氰化物(可能是氰化钾或苦杏仁提取物),毒性发作极快,死者饮下后迅速窒息死亡,出现典型氰化物中毒征象:抽搐、角弓反张、呼吸困难、七窍流血!”
沈砚看着林岚在如此恶劣环境和简陋条件下,以匪夷所思的速度和精准度锁定毒物和投毒方式,心中的震撼无以复加。那些他闻所未闻的“秘术”,此刻却成了刺破黑暗的唯一利刃!他看向林岚的眼神,那最后一丝冰冷的审视,终于被一种强烈的、混合着震撼与复杂情绪的光芒取代。她湿透的衣衫紧贴着身体,勾勒出单薄却挺直的脊背,专注的侧脸在摇曳烛光下显得格外脆弱,却又散发着一种令人心折的坚韧与智慧。
“所有人都是饮毒酒而死?” 沈砚压下心绪,沉声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