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皇帝那石破天惊的免税令之后,底层究竟是何等光景。
他不想只从文书和将领的口中了解这个大明。
一行人轻装简从,速度极快,往往能比大军提前数日抵达预定汇合的地点。
他们避开繁华的城镇,专走乡间小道,穿行于丘陵与河谷之间。
沿途所见,触目惊心。虽然北方的免税令早已传檄天下,但战争的创伤绝非一纸政令所能瞬间抚平。
荒芜的田地,废弃的村落,倒毙路旁的饿殍,依旧屡见不鲜。
易子而食的惨剧或许少了。
但面黄肌瘦,眼神麻木的流民,仍三三两两地出现在视野中。
这一日,行至豫陕交界的一处偏僻山坳,地名早已不可考。
时近正午,人困马乏,李定国便下令在一处靠近溪流的林边休息,饮马造饭。
李定国带领数十亲兵,直奔山林乡间而去。
他们专拣小道而行,越走越是荒凉。
翻过一个土坡,前方出现一个破败的村落,土坯房大多坍塌,仅存的几间也了无生气。
村口一棵半枯的老槐树下,却稀稀拉拉聚着二三十个面黄肌瘦,衣衫褴褛的村民。
李定国勒住马,示意亲兵散开警戒,自己则隐在一丛灌木后,静静观察。
只见槐树下摆着一张破旧木桌。
一个穿着半新不旧蓝色绸衫,头戴方巾,约莫四十岁年纪的中年人坐在桌后。
面皮白净,带着几分读书人的斯文气。
只是那双眼睛,看人时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和计算。
他身后站着两个膀大腰圆,手持短棍的家丁,目光凶狠地扫视着村民。
桌旁放着一个不大的木桶。
一个管家模样的瘦削男子正用木勺,从桶里舀出些浑浊的,带着些许米粒的汤水,倒进村民们递过来的破碗或瓦罐里。
每人只得小半勺,根本不足以果腹,只能勉强吊着性命。
“邓老爷心善啊……”
“多谢邓老爷赏口吃的……”
“要不是邓老爷,俺家娃子昨天就饿死了……”
村民们捧着那点可怜的汤水,如同捧着琼浆玉液,对着那蓝衫中年人千恩万谢,浑浊的眼睛里充满了感激。
那被称作邓老爷的中年人,名叫邓耀祖,是本地尚有存粮的士绅。
颇有善名,谁家出点什么事,有什么困难大都会去找他帮忙。
他脸上挂着和煦的微笑,摆了摆手,声音温和:
“乡里乡亲的,说这些就见外了。如今这光景,大家都不容易。我邓某虽家业不大,但也看不得乡亲们活活饿死。能帮一点,是一点吧。”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众人,语气带着恰到好处的惋惜:
“只是……我这存粮也有限,这般施舍,怕是也支撑不了几日了。唉,若是往年风调雨顺,何至于此啊!”
一个老汉颤巍巍地道:
“邓老爷,您是大善人,菩萨会保佑您的。只盼着朝廷的免税令真能管用,明年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