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伸出粗糙的食指,沾了点唾沫,在冰冷的地面上,歪歪扭扭地画了一个十字,外面笨拙地圈了一个方框。
“田,”他低声念着,仿佛那不是一个字,而是一块实实在在,散发着泥土芬芳的土地。
他又试着画永字,却总是画不好,不是少了点,就是歪了撇。
他有些烦躁地用手掌抹掉,却不小心碰到了旁边熟睡的栓柱。
“二狗哥,你咋还不睡,”栓柱迷迷糊糊地嘟囔。
“栓柱,你白天学的那永字,咋写的来着?”张二狗压低声音问。
栓柱揉了揉眼睛,打了个哈欠,也伸出手指,在微弱的光线下,比划起来:
“好像,先一点,再一横,然后拐个弯。”
两个少年脑袋凑在一起,如同解密天书般,对着地上那扭曲的笔画较劲。
窝棚里,其他鼾声依旧,但这小小的角落,却涌动着一股奇异而执拗的求知欲。
那欲望,并非源于对知识的渴望,而是源于对三十亩永业田那沉甸甸的,触手可及的未来的守护,
张二狗怀里紧紧抱着那块刻着他名字和永业田叁拾亩的木牌。
冰冷的木头贴着他的胸膛,却仿佛带着滚烫的温度。
他想起白天那攥在手里的黑土,想起操练时震天的喊杀声,想起文书教的“田”字和“永”字。
“爹,娘,妹子,”张二狗在心里无声地念叨,
“咱有地了,三十亩永业田,官府给的粮种,等渠挖通了,就是水浇地。
栓柱那小子机灵,学字快,等收了粮,交了皇粮,剩下的,够吃,还能攒点,给栓柱说个媳妇,再养头牛。”
粗糙的手指一遍遍摩挲着木牌上凹凸不平的字迹,仿佛在触摸着那个触手可及的未来。
劳累了一天的身体沉重如山,但胸腔里那颗心,却像窝棚外跳跃的篝火,充满了灼热的名为希望的力量。
在这片被血浸透又刚刚播下种子的土地上。
张二狗。
这个曾经只想活命的流民少年,第一次如此真实地感受到,活着,有奔头。
窝棚外,寒风依旧呼啸,卷过洛水两岸无垠的荒原。
但在那无数个如同张二狗一般,蜷缩在简陋窝棚里的屯田军丁心中,却已悄然燃起了无数点微弱的,却足以燎原的星火。
那是属于土地,属于家园,属于一个平凡人能够抓住的,沉甸甸的希望的星火。
它们在寒夜里无声地跳跃着,等待着破土而出的春天。
洛水东岸的风,终于褪去了刺骨的寒意,裹挟着泥土解冻的腥气和青草萌发的微甜,温柔地拂过广袤的田野。
曾经尸横遍野的修罗场,在新屯田令的铁犁与汗水的耕耘下,顽强地焕发出生机。
张二狗直起酸痛的腰,抹了把额头上滚落的汗珠,古铜色的皮肤在暖阳下闪着健康的光泽。
他望着眼前这片属于“洛北卫三所甲三什张二狗永业田叁拾亩”的土地,胸膛里涌动着难以言喻的踏实与满足。
冻土早已被征服,新翻的黝黑泥土在阳光下蒸腾着湿润的气息,像是大地沉睡后苏醒的呼吸。
远处,蜿蜒的引水渠已初具规模,波光粼粼,如同一条银带,滋养着这片新生的希望。
“二狗哥!喝水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