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双原本应流转生辉的眼眸,此刻疏离而空洞,只有在目光掠过身旁的沈恒时,才会不受控制地闪过一丝极其复杂难辨的情绪——
那里面混杂着深入骨髓的敬畏、近乎本能的依赖,以及一种被深深压抑、几乎无法言说的痛苦与挣扎。
方才在街上与明若泠等人有过短暂冲突的四名玄霄阁精英弟子,此刻正屏息凝神,恭敬地垂首立于下首,详细汇报着情况。
那名惯常假笑的男子,名为赵铭,躬身禀道:“沈长老,夫人。天丹宗那几人已初步接触并确认……那名修为已达融灵境的年轻男子名为裴寂昀,来历成谜,背景深不可测……另一名始终沉默寡言的男子名为白砚舟,气息内敛至极,难以探查深浅……”
当“神机宗的大小姐墨无暇”这个名字从赵铭口中清晰吐出时,一直如同冰雕般静坐的符晴,端着青玉茶杯的手几不可察地猛然一晃,几滴滚烫的茶水瞬间溅出,落在她白皙的手背上,立刻留下点点红痕,她却恍若未觉,连眉头都未曾皱一下。
更明显的是她那空洞眼神深处,仿佛有什么东西被狠狠击中,骤然碎裂开来,无法抑制地流露出慌乱与痛楚,如同冰面乍裂。
但这情绪仅仅维持了一瞬,便被她的意志强行压下,她迅速垂眸,重新恢复了那副完美却毫无生气的冰雕模样,只是紧握着茶杯的手,暴露了她内心的惊涛骇浪。
沈恒仿佛完全没有注意到身旁道侣这短暂的失态,甚至连眼角余光都未曾扫过那溅出的茶水。他沉吟片刻,缓缓开口,声音低沉而充满不容置疑的威严,在密室内回荡:
“裴寂昀……白砚舟……查,动用一切能动用的力量,务必挖出他们的根脚来历,事无巨细。”他顿了顿,目光终于转向身侧的符晴,语气听起来平和,却带着一种深入骨髓的掌控力与试探:
“夫人,神机宗这次,倒是舍得把他们那位宝贝千金也派来了。你,对此可有什么想法?”
这一声看似平常的“夫人”,此刻听在符晴耳中,却像是一根烧红的钢针,狠狠刺入她最柔软的心底。
她整个身体微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仿佛瞬间被抽走了些许力气,不得不更加用力地挺直脊背。她垂眸敛目,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片阴影,声音努力维持着平静无波,却依旧带上了一丝沙哑与艰涩:
“妾身……早已与神机宗恩断义绝,再无瓜葛。墨无暇……她是神机宗宗主墨烬琰的女儿,与妾身……并无任何关系。一切事宜,自然……自然全凭夫君安排。”
沈恒深深地看着她,那双深邃的眼眸仿佛能穿透一切伪装,直视她灵魂最深处的挣扎与恐惧。他没有立刻说话,密室内的灵压却仿佛骤然增大了数倍,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的心头,令人窒息。
片刻后,他才淡淡开口,语气平缓,却字字如同冰锥,带着警告与敲打:
“没有瓜葛,那是最好。夫人,你要时刻谨记自己如今的身份。你能有今日的地位、修为,乃至一切,是因为谁,又是谁给了你‘新生’。神机宗既然冥顽不灵,选择与明家站在一起,那便是我们玄霄阁的敌人。对待敌人,玄霄阁的规矩,从来只有四个字——绝不容情。”
符晴的头垂得更低,几乎要埋进衣襟里,藏在宽大袖袍下的指甲早已深深陷入掌心,带来一阵阵刺痛,唯有依靠这肉体的痛苦,才能勉强维持住她表面那摇摇欲坠的镇定:“是……妾身明白。”
“至于那个墨无暇……”
沈恒的声音陡然变得冰冷,仿佛在陈述一件与己无关的事情,“她是你过往那段错误岁月留下的证明,也是墨烬琰如今最大的弱点与逆鳞。若能在万众瞩目的擂台上,寻得合适时机,让她‘意外’地道基受损,修为尽毁……想必,这比直接杀了墨烬琰,更能让他体会到我当年万分之一的痛楚。这件事,交由你亲自关注。”
他的目光牢牢锁住符晴,“若有合适机会……你知道该怎么做。这,也是你彻底斩断与过去的牵连,证明你对玄霄阁、对我……绝对忠诚的最好方式。”
符晴的身体剧烈地颤抖了一下,脸色瞬间褪尽血色,变得惨白如纸。
她猛地抬起头看向沈恒,眼中充满了惊恐、以及一丝卑微的哀求,嘴唇剧烈地翕动着,却发不出任何完整的声音。
沈恒只是平静地回望着她,眼神深邃如万丈寒渊,带着一种绝对的、不容任何反抗与质疑的冷酷意志。
最终,在那无声却足以碾碎灵魂的压力下,符晴像是被彻底抽走了所有的力气,整个人瘫软在华贵的座椅上,用微不可闻的声音挤出回应:“……是……夫君……妾身……知道了……”
下方垂首而立的赵铭四人,将头埋得更低,几乎要触到胸口,连呼吸都放得极轻,不敢多看上方一眼,也不敢多听那令人心悸的对话。
“你们先下去吧,密切关注各方动向,尤其是天丹宗和神机宗。”沈恒挥了挥手,语气恢复了平常的淡漠。
“是!谨遵长老之命!”四人如蒙大赦,齐声应道,躬身快步退出了这间令人窒息的密室。
沉重的石门缓缓合拢,发出沉闷的声响,将内外隔绝成两个世界。
密室内,只剩下沈恒和符晴两人,空气仿佛凝固成了冰块。
当那扇沉重的石门再次发出“咔哒”一声轻响,彻底关严的瞬间,符晴再也支撑不住,从座椅上滑落,无力地瘫坐在地面上。
她双手死死捂住自己的嘴,用尽全身力气压抑着即将冲口而出的痛哭,肩膀剧烈地颤抖着,如同秋风中最脆弱的落叶。
泪水汹涌而出,迅速浸湿了她的衣襟,在寂静的密室里,只剩下她压抑到极致的、断断续续的绝望呜咽。
毁掉自己的亲生女儿?那个她曾怀胎十月,感受过无数次胎动,血脉相连,她却连一次都未曾勇敢拥抱过的女儿?
无尽的悔恨、蚀骨的恐惧、撕心裂肺的挣扎……如同无数条带着倒刺的毒蛇,疯狂地啃噬着她的心脏,让她痛不欲生。过往的誓言与沈恒临别时那近乎诅咒的话语,在她混乱的脑海中反复回荡,交织成一片令人窒息的网。
她该怎么办?她能怎么办?
“无暇……我的孩子……对不起……是娘对不起你……”绝望而破碎的呜咽,在空荡、华丽却冰冷彻骨的密室里,低回盘旋,无人回应,也……无处可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