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传功长老揣着一肚子心事,假意打着讨教打狗棒法的名头,寻到了张无忌。
起初,他问得心不在焉,心思全在那未开口的“大事”上。
孰料张无忌三言两语,看似闲闲点拨几句,却如重锤撞钟。
“嗡”地一下,将他数十年来心头堵着的一些关窍,敲得四散崩开。原本觉得已经摸到“门”的棒法,眼前豁然敞开了一片新天地。
这下子,传功长老像着了魔,把来意抛到了九霄云外,一个劲地刨根问底。张无忌也耐心,掰开了揉碎了讲。两人在檐下比划棍影,一说一听,竟是整整磨了一个时辰。
直到执法长老在议事厅踱了许久,实在熬不住,黑着脸踹门赶来,这场意外的“专授课”才算戛然而止。
传功长老一见老兄弟那张锅底黑的阎王脸,才猛地想起自己是干嘛来的。一张老脸臊得如同猪肝儿色——自己活到这年岁,竟把天大的正事给抛到九霄云外。
“咳…”执法长老清清嗓子,恭敬作揖,“张教主,老叫化斗胆一问,你接手明教,只消一年多光景,便将那个…咳…‘魔教’的诨号掀了个底儿掉,成了举义抗元的擎天柱。这份化腐朽为神奇的本事,老叫化们实实想破脑袋也参不透啊。恳请张教主为我二人解此深惑?”
张无忌微微一笑:“根基……皆在教义明灯……”
他娓娓道来,将如何以“祛恶扬善、济世度人”的明教本心为火种,聚拢教中桀骜群雄,又如何一步步将万千草莽熔炼作铁板一块,终成席卷天下的红巾怒潮,种种关节,一一铺陈。
两位长老听得是心摇神驰,频频颔首。心底那点涟漪越扩越大——乖乖,这少年教主岂止是武功盖世。这份韬略布局,怕也是世间少有。
若能引他来点拨丐帮……
压下心头翻涌的念头,执法长老小心翼翼试探道:“那张教主,你敝帮若欲振其颓势,究竟该择怎样一条新路?又该推举何等样人来掌这偌大的舵头?”
对于这个问题,张无忌还真有答案,他可是实打实在黄蓉身边,与鲁有脚一起接受黄蓉的指点,治理丐帮一段时间。
可谓是对丐帮很是熟悉。
当下他便侃侃而谈:“贵帮上下,如今可被那净衣、污衣两伙人的斗得头痛?”
两位长老苦笑点头。这明摆着的事儿,也是让他们四个管理丐帮的长老发愁,更不愿接手那丐帮帮主之位。
“其实与其让这两伙人互相瞪着干掐,何不拧成一股绳,专门对外。张无忌语速不疾不徐,“现下元人肆虐中原,多少百姓流离失所?丐帮弟子本就源于黎民困苦,护国安邦,拯民水火,正是责无旁贷的正道!”
当初黄蓉就是这么做的,只是她当时是等着两派里的老顽固退下后,才着手改造,彻底把丐帮往抗击蒙古的方向引,吸纳更多的人进入,无形中消弭那老势力,从而让丐帮在她手上达到规模为十万多之众。
“这……”两长老愣住,对视一眼,半信半疑。
黄蓉改造丐帮的手段,可没有记录在丐帮的历史文本之中,他们完全不晓得丐帮当时是怎么化解内部矛盾,只知道在黄帮主的手上,丐帮逐步达到鼎盛。
“就像现在,眼下贵帮弟子应有不少人是因为元人的欺压,才会沦落到叫花子的份上吧?”
“正是,十有七成!”传功长老一拍大腿。
“若此时,振臂一呼,以抗元驱虏为那响当当的帮字第一号大旗…彼辈焉有不从之理?”
“污衣派大多数都会响应。但净衣派的人呢?”
“净衣派的人大多数都是因为丐帮的名声而加入。而挽山河于既倒,救黎元于倒悬!这般泼天大功,光宗耀祖、扬名千古的名声。他们有什么理由拒绝能让他们扬名的机会?”张无忌反问道。
二老呼吸猛地一滞,顿感心跳都快了几分。
“再退一万步讲,”张无忌加码追进,语气沉缓扎实,“驱虏大业,绝非旦夕之功!几年血火同生,尸山血海里滚几趟下来,彼时再问谁是净衣,谁是污衣,还分得清、问得出口么?”
“妙!绝妙!”传功长老拍案而起,目光灼灼看向张无忌,“只是……只是这挑大梁的重担,非得有一位能镇得住江湖风涛、慑得住天下群丐的……”
他的话音陡然一收,那双老眼连同身旁执法长老的眼神,已经如同两口烧红的烙铁,死死盯在张无忌身上,再挪不开半分。
张无忌头皮嗡地一麻,顿感不妙。
果然,下一刻,那无比熟悉的“托付”前奏毫无悬念地响起。
“老叫化厚颜,恳请张教主为敝帮帮一个小忙……”
张无忌“唰”一下弹身而起,脸绷得比铁板还紧,“恕我拒绝。明教尚有余务缠身,容我先行告辞。”
“哎?教主且慢!”执法长老急吼吼地拦,“是极好的事!你不妨先听听是何等好事?于你绝对是举手之劳,更有莫大……”
但张无忌丝毫不听,直接走出大厅后,眨眼间便消失所踪。
追出去的二老伸着手僵在原地,张大了嘴巴看着空无一人的前方。
好半晌,传功长老叹了叹,“张教主的武功果然非同凡响。”
“嘿!”执法长老跺脚,“你说明白些!他压根就没听咱要说什么!”
传功长老捻着打结的花白胡子尖,眼睛缓缓眯成一道深缝:“急什么,走,寻那掌棒和掌钵,号召把各路七袋以上弟子都聚集到聚宝厅……”
“你……你想做什么?”
“你听说过赵太祖黄袍加身的典故吗?”传功长老唇角泛起一丝似笑非笑,转身而去。
张无忌窜出老远才停下,袖口一抹额角,触手冰凉——竟是泌了一层腻汗。
这是给惊吓到的。
他暗自庆幸,却又哭笑不得,这丐帮怎么也打上他的主意了。
明明他都是明教教主,从未听说过一人身兼两门派的。
“嗯,须早离是非地。”他打定主意。
明明这次他只想做个逍遥的小道童,怎么就接二连三地接了一个个担子。
然而终是心肠太软,念着史火龙瘫倒的惨相,不忍丐帮后辈重蹈覆辙。
他寻了处净室,要了厚厚一叠纸并笔墨,凝神摒气,将打狗棒法之精微、降龙十八掌之刚柔要诀,一笔一划细细录下。
只盼后世弟子有此在手,练功不致误入歧途。
待墨迹干透、薄册成卷,窗外已是残阳染血。
“如此甚好……”张无忌掂着沉甸甸的手稿,心头一松,颇有几分欣慰。
此间事了,可以坦坦荡荡告辞了。
他持着文稿大步而出,径直去寻那四位长老。可刚拐过总舵檐角,心头猛地一跳。
眼前黑压压一片人头,怕是整个总舵的丐帮弟子全聚了过来,密密匝匝围了个水泄不通。千百道目光如同烧红的铁针,咻咻地全钉在他身上。
张无忌早就习惯人多的场面,但依然被这群人盯得浑身不自在起来。
执法、传功、掌钵、掌棒四老觑见他身影,立马上前抱拳道:“诸位丐帮子弟都在此。”
“额……”张无忌立马把叠墨香犹存的纸张塞向执法长老怀中,“这是我对贵派的一些武学见解,诸位可以参考一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