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在莽莽雪岭间疾驰了约莫大半日光景,脚下冰雪渐消,地势渐趋平缓。树木也从稀疏的寒带针叶慢慢变得茂密了些许,明显是海拔已在下降。
正欲一鼓作气脱出这昆仑山区,前方地形却陡然变得复杂异常,几条巨大的峡谷岔道盘根错节地交错在一处,山雾如素练缭绕其间,遮蔽视线。
“不妙……” 张无忌身形轻轻落在一处背风的巨岩之后,举目四顾,眉头微蹙,“多年未曾出来,这山形地貌竟似是变了不少?记忆中的道路,全然对不上了。”
“不知此地可有山民居住?若能找到个向导指引,便是最好。”
他运起神功,侧耳倾听,只盼能捕捉到些许人声踪迹。只要寻到有烟火气的地方,脱身便有指望。
凝神听了许久风吼树吟,终于隐隐捕捉到一丝极细微的低沉犬吠!
紧接着,更有一把惊惶欲绝、带着哭腔的男声随风断续传来:“救命…救命啊!畜生别追我!!”
“不好!有人遇险!在呼救!” 张无忌心中一紧,再不迟疑。身形一晃,如灵猿般拔地而起,循着那凄惨的呼救声源,悄无声息地贴地掠过。几个起落间绕过几道险恶的冰坎山嘴,拨开几丛枯松枝杈。
眼前豁然开朗,乃是一处背依山崖、相对避风的小小平地。
一眼望去,赫然见到一个身着破旧羊皮袄、满面尘土的山民汉子,正亡命般狂奔而来!口中“救命”之声不绝于耳。
他身后数丈追着一头健硕如小牛犊、浑身黑毛油亮的恶犬。
更远处靠近山石处,歪倒着一担散乱的枯柴捆。旁边正依偎着一对锦衣华服的男女。
那男子约莫二十出头,身形颀长,面皮白净,顾盼间带着几分浮夸风流,正是当年那个油头粉面、巧言令色的卫璧!
紧挨着他的女子,身披大红斗篷,容颜娇媚,眉梢眼角却含着一股骄纵跋扈之气——不是那朱长龄的掌上明珠、曾令少年张无忌神魂颠倒的朱九真,又是何人?
张无忌万没料到,刚刚离开那困顿五年的深谷,便在此荒山野径,撞见了这位“故人”,且是这般场景!不由得暗叹一声:当真是山不转水转,冤家路窄。
“平西将军,咬他小腹!”
朱九真那声音传来,让张无忌回过神来。
张无忌见那恶犬已然扑近,獠牙直噬向奔逃山民的后腰要害!他右手顺势在旁边的山壁上虚虚一拂,一块指甲盖大小、棱角锐利的石子已无声无息拈在指间!
食指一扣,中指一弹!
嗤!嗤!
细微破空之声锐如裂帛!
这块石子比流星更快,划出两道肉眼难辨的划痕。
正是桃花岛绝技——弹指神通。
那凶猛恶犬正要腾空扑下撕咬,一颗拇指大的石子如同长了眼睛,精准无比地贯入它硕大的头颅左侧太阳穴,力道猛烈无俦!
扑击之势戛然而止!只发出一声短促痛苦的惨嚎,如同破口袋般沉重地砸在雪地里,四爪抽搐几下,便再无动静,唯有黑红的血污迅速在身下的地上晕染开来。
这突然的变故让那亡命奔逃的山民下意识回头一看,惊得眼珠子都快凸出来!只见方才还凶神恶煞的大狗已毙命当场!
他虽不解其故,但那对恶人男女还在!求生的本能让他不敢有半分停留,趁二人惊愕之际,连滚带爬更深地扎入乱石荆棘之间,眨眼不见了踪影。
他只是上山捡柴,无意间见到那男女在私会,结果那女的直接放恶犬咬他。
朱九真和卫壁二人见状大惊,快步走了过来查看。
“嗯?平西将军被人打死了。”卫璧满脸惊异,他没有看到四周有人。
朱九真见自己爱犬死了,顿时气急,大声喊道:“藏头露尾的缩头乌龟!有种给老娘滚出来!暗箭杀了姑奶奶的宝犬算什么好汉?”
她话音刚落,只觉得眼前陡然一花!
平地似乎起了一道鬼魅般的风!
再定神看时,一个身着破旧,却蓄着一把引人注目的清雅长须、面容颇为年轻的“中年人”,如同凭空出现般,已然负手立于两人身前丈许之地。
张无忌眼神复杂地望着大惊且戒备的朱九真和卫璧,“多年不见,朱大小姐驱使恶犬取人性命的癖好,可是一丝未改。”
“你…你是谁?!” 朱九真被他眼神一扫,心头莫名一紧,又见他穿着破烂,不由得更生鄙夷惊怒,“竟敢杀死我的平西将军!活得不耐……”
她话未说完,只觉一股极其细微、几乎难以察觉的凉风,如同春蚕吐丝般悄然拂过自己肩颈几处地方!
几乎是同一刹那!
“嘶!”
“哎哟!”
剑气入体。
朱九真和一旁的卫璧,几乎同时身体猛的一哆嗦!一股难以言喻、发自骨髓深处的奇痒如同万蚁噬咬般瞬间传遍四肢百骸!
这痒并非皮肤之痒,倒像是无数条小虫在筋脉里、在骨头缝中钻来钻去。痒得人魂飞魄散,痒得人恨不得将全身血肉都抓烂抓透!
“啊——痒!痒煞我!”
朱九真第一个忍受不住,哪里还顾得上仪态风度,再也抑制不住地尖叫起来!
她伸出十指,疯狂地在身上抓挠,先是手臂、脖颈,那奇痒如燎原之火,迅速蔓延至腰腹后背,她如同中了疯魔,在雪地上又蹦又跳,双手无师自通地拼命朝后背、腋下、腰间最痒处死命抓去!那华贵的罗衫被生生撕扯出数道裂口!
卫璧也好不到哪里去!
与朱九真一样,衣衫不整,狼狈不堪到了极点!
两人哪里还认得出眼前这蓄须男子是何人?哪里还记得平西将军是谁?脑中只有一个念头:痒!太痒了!这痒简直比死还要难受!
张无忌冷冷地看着两人在雪地上翻滚抓挠、涕泪横流、嚎叫凄惨的丑态,心头非但没有半分快意,反而十分平静。
他缓缓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在极度奇痒中煎熬的二人耳中:“今日小惩大诫,教尔等尝尝这抓心挠肝的滋味。这奇痒之症,需得三个时辰方能自行消退。”
“记住!往后行事,若再敢纵行凶顽,驱使恶物伤及丝毫无辜性命……”
他话语微微一顿,目光陡然转厉,无形的威压让翻滚中的两人灵魂都不由得一悸:
“我便叫尔等筋骨寸断,五脏俱焚,受尽百日煎熬,如同身处阿鼻地狱!这警告,只说一次。听明白了么?”
“……听……听明白了!大仙啊……神仙爷爷!求求你饶了我吧……啊呀!痒死我啦!不敢了……再也不敢了!!我发誓……往后再也不养狗咬人!求求你……”
朱九真和卫璧连话都说不完整,但还是不住地磕头道歉。
张无忌看着这对刚刚还在亲昵、如今却丑态百出的男女,尤其是朱九真那张因疯狂抓挠和极度扭曲而失去全部美感、只剩狰狞狼狈的脸孔。
一丝难以言喻的悲悯和深深的厌恶,夹杂着几分看透世情的苍凉,悄然掠过心间。
“当年我居然对她如此爱慕,为了她能上刀山下火海……”张无忌心里想着,便长叹一声。
再不多看一眼在地上挣扎哀嚎如小丑般的二人,张无忌身形已化为一缕青烟,悄无声息地消失在茫茫雪雾与嶙峋山石之间。
只留下身后空谷之中,那交织着哀嚎、抓挠与无边无际瘙痒的回声,在冰冷的峰峦间久久回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