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重天上的知鹤公主,是东华帝君一手教养大的。
每当仙人们提起她,总会带着几分羡慕与敬畏——羡慕她能得到天地共主的庇护,敬畏她那份与东华帝君如出一辙的清冷气质。
“知鹤今日又拒绝了北海龙太子的邀约。”司命星君摇着扇子,语气中带着些许调侃,“那模样那神态,活脱脱就是女版的东华帝君。”
重霖仙官站在一旁,微微颔首:“毕竟是帝君亲手带大的,言行举止自然相似。”
他们站在瑶池旁,望着不远处正在与东华帝君对弈的知鹤。她穿着一袭白衣,坐姿笔直,神情淡漠,落子时没有丝毫犹豫。若不是那张明艳动人的脸和婀娜的身姿,远远望去,简直像是少年时期的东华。
“你输了。”东华帝君放下最后一子,声音平静无波。
知鹤微微蹙眉,审视棋局片刻,然后轻轻吐出一口气:“义兄棋艺又精进了。”
“是你心不静。”东华抬眼,那双能看透万物的眼眸凝视着她,“今日下棋,你看了七次云海。”
知鹤垂下眼帘,长睫在脸上投下淡淡的阴影。她确实心不在焉,但不是因为云海或其他,而是因为对面这个人。
三百年来,她一直努力活成他喜欢的样子——冷静、理智、强大,像他一样不为外物所动。可现在,她突然不想这么做了。
“义兄教训的是。”她轻声应道,语气恭顺如常。
东华没再说什么,只是若有所思地看了她一眼。
回到自己的寝宫,知鹤屏退仙侍,独自站在巨大的水镜前。镜中的女子白衣胜雪,黑发如瀑,面容精致却冰冷得不似真人。
“你喜欢的就是这样的我吗?”她轻声自问,指尖划过镜面。
她想起父母仙逝那日,东华帝君来到鹤族领地。那时她还只是个孩子,蜷缩在还没消逝之前父母躺的地方哭泣。东华俯身将她抱起,那双总是淡漠的眸中,竟有一丝罕见的柔和。
“从今往后,我来护你。”他说。
为了这句话,她努力了三百年。学习他的一举一动,模仿他的思维方式,甚至是他的毒舌与挑剔。她成了九重天上人人敬畏的知鹤公主,东华帝君最完美的作品。
可最近她开始怀疑,这样的自己真的能让他心动吗?
“或许该换个方式了。”镜中的女子忽然勾起唇角,那是一个东华绝不会有的、带着几分妖娆的笑。
第二天,知鹤没有像往常一样穿白衣,而是选了一身水红色的长裙。她将总是绾得一丝不苟的发髻放下,让青丝随意披散在肩头。甚至破天荒地描了眉,点了唇。
当她这样出现在太晨宫时,连素来面不改色的东华都微微怔了一下。
“今日怎这般打扮?”他问,语气依旧平淡,但眸中的细微波动没有逃过知鹤的眼睛。
她歪着头,露出一个俏皮的笑:“忽然想换种颜色,义兄觉得不好看吗?”
东华打量她片刻,淡淡道:“尚可。”
知鹤心里轻笑。若是从前,她定会立刻换回白衣,但现在她只是行了个礼:“多谢义兄夸奖。”
接下来的日子,知鹤的变化越来越明显。她不再整日待在太晨宫研读经卷,而是开始四处游玩。她参加了百花仙子的赏花会,出席了司命星君的话本分享活动,甚至破天荒地出现在了蟠桃宴的舞池中。
九重天哗然。
“知鹤公主这是怎么了?像是变了个人似的。” “莫不是被什么邪祟附身了?从前她可是连笑都吝啬的。” “不过现在的公主倒是亲切多了,昨日还同我聊了会儿凡间的戏本子呢。”
议论声中,知鹤却越发自如。她本就容貌极盛,如今笑起来更是明艳不可方物,所到之处,仙人们无不侧目。
唯有东华帝君对此不置可否,只是看她的目光中,多了几分探究。
这日,知鹤从凡间带回一坛百年陈酿,径直来到太晨宫。
“义兄,我得了好酒,特来与您共饮。”她笑着晃了手中的酒坛。
东华正在批阅奏章,头也不抬:“放那儿吧。”
若是从前,知鹤会安静地放下酒坛,行礼告退。但这次她没有,而是自顾自地打开酒封,斟了两杯。
“义兄,政务永远处理不完,美酒却不可辜负。”她将酒杯递到东华面前,眼中闪着狡黠的光。
东华终于抬起头,眼眸微眯:“你近日很是反常。”
知鹤笑容不变:“人总是会变的,不是吗?”
“不是所有的改变都好。”东华语气冷淡,“别忘了你的身份。”
“知鹤不敢忘。”她垂下眼帘,语气忽然变得低落,“只是有时也会想,若父母还在,或许我会是现在这个样子...”
这是她第一次在东华面前提起父母。她知道这是他的软肋。
果然,东华的神情柔和了些许。他接过酒杯,轻抿一口:“酒不错。”
知鹤立即笑逐颜开:“我就知道义兄会喜欢!”
那晚,他们聊了很多。大部分时间是知鹤在说,东华在听。她讲凡间的见闻,讲听来的趣事,讲那些她曾经不屑一顾的、属于普通仙人的快乐。
东华很少回应,但也没有打断她。
直到月色西沉,知鹤才起身告辞。她步履有些踉跄,似乎是醉了。
“小心。”东华扶住了她的手臂。
知鹤借势靠在他肩上,仰起脸看他。酒后的她双颊绯红,眼波流转,与平日判若两人。
“义兄...”她轻声唤道,气息带着酒香拂过他的下颌,“你知道吗?其实我...”
她的话没说完,就软软地倒在了东华怀中,像是醉得不省人事。
东华僵了一瞬。三百年来,这是知鹤长大后第一次与他有这般亲密的接触。他本该立即推开她,但怀中人温软的身躯和毫无防备的睡颜,让他罕见地犹豫了。
最终,他叹了口气,将知鹤打横抱起,送回了她的寝宫。
这一切,本该醉得不省人事的知鹤都清楚地感知到了。当东华离开后,她睁开眼,唇角勾起一抹得逞的笑。
“看来这招奏效呢,义兄。”她轻声自语,眼中闪烁着势在必得的光。
接下来的几个月,知鹤时而活泼开朗,时而忧郁感伤,时而调皮捣蛋,再也没有从前那副冷若冰霜的模样。她不再对东华唯命是从,甚至偶尔会与他顶嘴争辩。
出人意料的是,东华并没有严厉制止这些变化,反而对她多了几分纵容。
这日,知鹤故意在东华与天君议事的时辰,闯进了太晨宫。
“义兄!你看我新得的法器!”她举着一支流光溢彩的玉簪,毫不顾忌在场的天地至尊。
天君面露诧异,正要呵斥,却见东华抬手示意无妨。
“何处得来的?”东华问,语气如常冷淡,但熟悉他的知鹤能听出其中一丝好奇。
“从凡间一个修士手中换的,用三根鹤羽。”知鹤得意地转着玉簪,“别看它小巧,能幻化出万千幻象呢。”
她说着,催动法力。顿时,整个太晨宫弥漫起缭绕云雾,云雾中隐约有仙鹤飞舞,荷花绽放,美不胜收。
天君不禁赞叹:“果真精妙!”
东华却微微蹙眉:“幻术终究是虚妄之物,莫要沉迷。”
知鹤撇撇嘴,收起法术:“义兄总是这么扫兴。”
若是从前,她绝不会用这种语气对东华说话。天君震惊地看向东华,以为他会动怒。
但东华只是淡淡看了知鹤一眼:“下次莫要擅闯大殿。”
“知道啦。”知鹤敷衍地应着,行了个礼便蹦跳着离开了,仿佛只是来炫耀新玩具的孩子。
待她走后,天君忍不住问道:“帝君,知鹤公主近来似乎...活泼了许多?”
东华望着知鹤离去的方向,眼眸深邃:“年少顽皮,无妨。”
天君心下诧异。东华帝君重规矩,从前有仙人在太晨宫大声说话都会被责罚,如今知鹤这般无礼,他却只是轻描淡写地说“无妨”?
这一切知鹤自然不知。但她能感觉到,东华对她的限制越来越松,目光却越来越多地停留在她身上。
这日,知鹤做了一个大胆的决定。她要去魔界。
当她把想法告诉东华时,他果然立即否决:“不可。”
“为何不可?”知鹤不服气地反驳,“我已不是小孩子了,有能力自保。”
“魔界险恶,非你所能想象。”东华语气冷硬。
知鹤扬起下巴:“义兄可是认为我实力不济?要不要比试一番?”
东华眼眸微眯:“你欲与我一战?”
“不敢。”知鹤嘴上说着不敢,手中却已凝出仙剑,“只是请教几招罢了。”
话音未落,她已挥剑刺去。这一剑又快又狠,直取东华面门。
东华侧身避开,眼中闪过一丝讶异。知鹤的剑术是他亲手所教,但这一剑却与他所授的沉稳风格大相径庭,反而带着几分诡谲难测的意味。
“你的剑法...”他话音未落,知鹤的第二剑又至。
这次东华不再躲避,双指一并,夹住了剑尖。知鹤试图抽剑,却发现剑身纹丝不动。
“剑法有所精进,但心浮气躁。”东华评价道,指尖轻弹,知鹤连人带剑被震退数步。
知鹤稳住身形,却不怒反笑:“义兄教导的是。”
她突然收剑,翩然转身:“既然剑法不如义兄,那试试法术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