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红玲看着他,眼神里带着点探究。这胡同离邮电局不过百十米,他骑个自行车特意绕到这儿来,说是“巧了”,未免太巧。但他眼里的热情太真诚,让她没法说出“你是不是故意的”这种话。
两人并肩往邮电局走。肖春生推着自行车,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从院里的野猫说到昨天看的电影,又说到自己小时候学吹口琴,吹得跟锯木头似的,逗得贺红玲忍不住弯了弯嘴角。
那是肖春生第一次见她笑。不是礼貌性的颔首,是真真切切的笑意,像春风吹化了冰,瞬间点亮了她原本沉静的脸。他看得有点发怔,心里像被什么东西轻轻挠了一下,痒痒的。
“你笑起来挺好看的。”他脱口而出。
贺红玲脸上的笑意僵了一下,随即恢复了平静,只是耳根悄悄泛起一点红。她加快脚步走进邮电局,假装忙着写信封,耳根却能清晰地听到身后肖春生跟进来的脚步声。
从邮电局出来,肖春生忽然说:“我听张大妈说,你妈咳嗽得厉害?我认识个老中医,在城南那边,治咳嗽特别拿手,要不我帮你问问?”
贺红玲停下脚步,认真地看着他:“真的?”母亲的咳嗽是老毛病,吃了不少药都不见好,这是她最揪心的事。
“当然是真的,”肖春生拍着胸脯保证,“我爸以前战友的父亲,绝对靠谱。你要是信得过我,我这就去给你打听地址。”
他眼里的真诚不像作假,贺红玲犹豫了一下,轻轻点了点头:“那……谢谢你了。”这次的道谢,比以往多了点温度。
“谢什么,举手之劳。”肖春生笑得更欢了,跨上自行车,“我这就去,回头给你送地址!”
看着他蹬着自行车消失在胡同拐角的背影,贺红玲心里忽然有些异样。这个人,像束太热烈的阳光,不管她愿不愿意,都硬生生照进了她原本按部就班的生活里。他的热情,他的坦荡,他那些看似巧合的出现,其实她不是没察觉,只是……并不反感。
接下来的日子,肖春生的“偶遇”越来越频繁。有时是在她去废品站卖旧报纸的路上,他会“碰巧”提着一捆旧书路过,说“这些没用了,你拿去一起卖了”;有时是在她傍晚去湖边练琴时,他会“刚好”在湖边锻炼身体,听她拉完一曲,认真地说“今天这曲比昨天更有劲儿了”;有时甚至只是她出门倒垃圾,都能在楼道里“撞见”他,说来看个朋友,顺路看看她。
他从不说多余的话,也从不用灼热的眼神盯着她看,只是用一种恰到好处的热情,一点点渗透进她的生活。他会记得她母亲咳嗽需要偏方,会留意她琴弓的松香快用完了,会在她搬煤块时,不动声色地走上前接过,说“我来我来,你这细胳膊细腿的”。
贺红玲不是木头人。她能感觉到,这个叫肖春生的男生,对自己有着不一样的心思。但他的好,来得坦荡又克制,从不让她觉得有负担。他会在她拒绝时笑笑说“没关系”,也会在她接受帮助后,用更自然的态度和她相处,仿佛那只是朋友间再平常不过的互相照拂。
她开始习惯了他的存在。习惯了去菜摊时可能会遇见他,习惯了练琴时湖边可能会传来他跑步的脚步声,习惯了母亲念叨“那个肖小子人真不错”。甚至有一次,她去药店抓药,没在门口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心里竟莫名空了一下。
那天傍晚,肖春生真的把老中医的地址送来了,用张牛皮纸包着,里面还夹着一小包晒干的草药。“老中医说这个泡水喝,对咳嗽有好处,先试试。”他站在门口,没往里进,说话时眼神亮晶晶的,像揣着颗星星。
贺红玲接过纸包,指尖触到他的手指,两人都像被烫到似的缩了一下。她低着头,轻声说:“肖春生,谢谢你。总让你帮忙……”
“跟我客气什么。”肖春生打断她,声音比平时低了些,“贺红玲,能帮上你,我挺高兴的。”
他的目光落在她脸上,夕阳的余晖从楼道窗户斜照进来,在她脸颊上投下块暖黄的光斑,她鬓角的碎发被风吹得轻轻动,眼神里没有了初见时的疏离,多了些她自己都没察觉的柔和。
肖春生的心跳忽然就乱了。他想说点什么,比如“等你妈好点,我请你去看电影”,又或者“文工团要是考上了,我去给你捧场”,话到嘴边,却只变成一句:“那……我先走了,你早点休息。”
嗯。”贺红玲点点头,看着他转身下楼的背影,脚步比平时慢了些,好像在犹豫什么。门关上的瞬间,贺红玲靠在门板上,轻轻吁了口气。手里的牛皮纸包还带着余温,像那个男生身上的阳光味道。她低头看着纸包里的草药,忽然弯起嘴角,露出一抹连自己都觉得陌生的笑意。
窗外的月光爬上窗台,照在桌上那把小提琴上,琴身泛着温润的光。贺红玲知道,有什么东西,正在悄悄改变。就像春天的种子破土而出,带着点小心翼翼的试探,也带着股势不可挡的力量,在她和肖春生之间,慢慢生长开来。
而那个原本应该在图书馆发生的故事,早已被胡同里这些细碎的、温暖的“巧遇”,悄悄替换成了另一种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