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高穿着太师规制的深紫色朝服,站在文官班列极为靠前的位置,微微垂眸,仿佛神游物外。
赵成作为丞相,立于文官之首,神色肃穆。武将一侧,章邯的位置空着(已返回北方防区),蒙恬亦未在京,气氛略显沉闷。
朝议起初按部就班,处理了几件寻常的政务。就在气氛渐趋平稳时,一个清越而带着明显谄媚的声音打破了平静。
“陛下,” 发言的是近一年来颇得扶苏青睐的年轻臣子董习,官居谏议大夫。他出列躬身,声音洪亮,
“臣有本奏!陛下登基以来,夙兴夜寐,励精图治,然中宫久虚,坤仪未定,非但内廷失序,亦令天下臣民悬望。臣闻苏婉娘娘,温婉贤淑,德冠后宫,长伴君侧,情深意重。
今四海升平,正宜择选贤良,正位中宫,以安社稷,以定人心!此乃臣等所盼,亦为天下大幸!伏乞陛下圣裁,早立皇后,以成千古美谈!”
董习这番话,说得慷慨激昂,引经据典,将立苏婉为后直接拔高到了“安社稷”、“定人心”的高度。
殿内不少官员,尤其是近半年提拔起来、或是嗅觉敏锐依附新贵者,纷纷点头附和,低声议论,表示赞同。
然而,令人意外的是,以丞相赵成为首的几位重臣,以及一些素以方正闻名的老臣,却都保持着沉默,并未出言支持。
这种沉默,在董习激昂的陈词后,显得格外突兀。
扶苏端坐其上,目光扫过众人,对于董习的提议和部分朝臣的附和,他并未露出喜悦,也未表示反对,只是淡淡道:
“董卿所言,朕知道了。立后乃国之大事,需从长计议。”
就在众人以为皇帝会像往常一样,将此事暂且压下时,又一个声音猛地响起,如同冷水泼入热油:
“陛下!臣以为不妥!” 出声者是一个面容刚毅、身着御史服饰的中年官员,名叫马克,是近期通过察举新入朝的士子,以耿直敢言着称。
他大步出列,声音比董习更加洪亮,甚至带着一股初生牛犊不怕虎的锐气,“董大夫之言,看似有理,实则大谬!”
他朝着扶苏一揖到底,语气激切:
“皇后之立,关乎国本,岂能仅凭君王一时之喜恶,或后宫妃嫔侍奉之久暂而定?自古立后,首重德行,次及门第,再论子嗣!
苏娘娘虽贤,然出身寒微,于国无功,于皇家子嗣更是……更是……” 他顿了顿,显然知道后面的话有些犯忌,但还是一咬牙说了出来,“至今无所出!”
他猛地转向董习,目光如电:“反观公子子婴之母,出身名门(其母家族在扶苏登基后被追封抬举),性情端淑,更为陛下诞育长子!子婴公子聪慧仁孝,朝野称颂!
依祖宗法度,立嫡立长,方是正途!岂能舍长立幼,弃明投暗?若陛下执意立苏氏,恐令嫡庶不明,动摇国本,更寒了天下士民之心!臣,死谏!请陛下三思!”
马克这番话,如同惊雷炸响!他不仅直接反对立苏婉,更是抬出了“立长”原则和公子子婴,矛头直指皇帝可能因私情废公义!殿内瞬间一片哗然!
“放肆!”
“大胆马克!”
“立后之事,岂容你妄议?!”
支持立苏婉的官员纷纷出声呵斥。而一些原本沉默、或是心中对苏婉出身存疑、或是对扶苏近来独断有所不满的官员,
虽未公开支持马克,但眼神中却流露出赞同或思索之色。朝堂之上,泾渭分明的两派骤然显现,气氛骤然紧张!
扶苏的脸色沉了下来。马克的话,戳中了他内心最敏感也最矛盾的地方——
他对苏婉的感情,与皇室传承、礼法祖制之间的冲突。他心中恼怒,却无法在大庭广众之下公然反驳“立长”这一根深蒂固的原则,更不能直接斥责马克“死谏”的忠心(至少表面上是)。
他握着龙椅扶手的手指微微收紧,目光冰冷地扫过下方争吵的臣子,最终,他选择了沉默,既未喝止马克,也未表态支持董习,只是任由这场争论愈演愈烈。
赵高站在前列,依旧垂着眼,仿佛这一切争吵都与他无关。但他心中明镜似的:
马克的出现和言论,绝非偶然。要么是某些对苏婉不满、或对扶苏近来政策不满的势力推出来的棋子,要么就是这位新任御史真的刚直到了不通世故的地步。
而扶苏的沉默,更显意味深长——他或许是想借臣子之口,试探各方反应,也或许是真的被戳中了痛处,一时难以决断。
争吵持续了约一刻钟,声音越来越大,互相攻讦,几乎有些失控。眼看就要演变成一场朝堂骂战,丞相赵成终于出列,朗声道:
“陛下!立后之事,关乎国体,非一时可决。今日朝会,尚有其他要务。臣请陛下暂且搁置此议,容后再行详议!”
赵成的话,给了扶苏一个台阶。扶苏深吸一口气,压下眼中的怒意,声音恢复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
“准丞相所奏。立后之事,暂且搁置,容后再议。众卿,不得再喧哗!”
皇帝发话,争论才勉强平息下来,但殿内的对立情绪已然形成,气氛凝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