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日清晨,他要么慢悠悠入宫点个卯,混在朝臣堆里听一场冗长乏味的朝议——
多数时候皆是闭目养神,指尖却会在袖中轻轻摩挲,耳尖没漏过朝堂上任何一句关键争执;
要么干脆递上告假折子,窝在自己府里养花逗鸟,过着名副其实的“太师养老”生活,半点没有要争权夺利的架势。
嬴政对此始终不置可否,既没夸过扶苏的安排,也没对赵高的安分发表过意见,只是偶尔在赵高入宫听政的日子里,会遣内侍把他叫到僻静的偏殿,
两人相对而坐,摆上一盘围棋,不聊朝政,不议得失,只说些当年咸阳宫的旧人旧事,那些只有他们俩能懂的、藏在时光里的细碎话语。
这一日午后,赵高刚从宫里出来,额角还带着几分倦意。
方才朝堂上那场关于漕粮转运的争论,足足耗了两个时辰,大臣们各执一词,
吵得他脑仁发疼,一路揉着太阳穴回了府,刚坐下喝了口热茶,府门外便传来内侍急促的脚步声,传陛下口谕,宣他即刻入宫,有要事相询。
赵高心里咯噔一下,下意识坐直了身子。
午后宣召,还特意提“要事”,莫不是漕粮的事有了变数?或是朝堂上又起了什么风波?
他不敢耽搁,匆匆换了身更正式的朝服,跟着内侍快步往皇宫赶去。
到了御书房,刚进门,便见扶苏坐在龙椅上,眉宇间褪去了往日的沉稳凝重,反倒带着一丝难得的、属于年轻人的志得意满,眼底亮得很,连嘴角都藏着浅浅的笑意。
见他进来,扶苏没等他行礼,便抬手挥了挥,示意殿内伺候的内侍、宫女全都退出去,殿门“吱呀”一声关上,只留他们两人相对。
“太师来了,坐。”
扶苏的语气比往日和煦了不少,少了几分帝王的疏离,多了些难得的平和,指尖朝着御案旁的锦凳指了指。“今日请太师来,并非朝堂公务,倒是一件私事,想听听太师的意见。”
私事?赵高心下微诧,垂在身侧的手指几不可查地顿了顿,面上却依旧是恭恭敬敬的模样,躬身行礼后才缓缓坐下:“陛下请讲,老臣洗耳恭听,定知无不言。”
他心里暗自琢磨,扶苏登基以来,向来与他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谈的不是朝政律法,便是先帝遗训,今日竟主动提及“私事”,倒是稀奇得很。
扶苏指尖轻轻敲着御案,指腹划过案上摊开的一卷空白竹简,似乎在斟酌措辞,片刻后才抬眼看向赵高,语气里带着几分认真,又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
“婉……苏氏,伴朕多年,性情温良恭俭,行事妥帖,向来深得朕心。
如今后宫虚位已久,礼制混乱,朕意已决,欲正式予她名分,也好以正宫闱,让后宫有个章法。”
说着,他的目光落在赵高脸上,细细观察着他的反应,语气放缓了些,“太师以为,该以何位份为宜?
再者,这后宫的等级制度……先帝理政时,忙于一统天下,未及详细厘定,如今朕想规整一番,却也有些困惑,不知该如何着手。”
赵高一听是后宫名分的事,悬着的心先松了半截——还好不是问政事,更不是翻旧账,这等事纵然棘手,也不至于惹来杀身之祸。
可松气的念头刚过,一阵茫然便涌上心头,眉头几不可查地蹙了蹙。后宫名分?等级制度?这可真是实打实的知识盲区了。
他这辈子大半辈子都耗在前朝,要么琢磨权术制衡,要么修订律法诏令,要么替嬴政处理天下政务,后宫那片地方,
从来都是吕不韦、华阳太后、夏太后那些人的地盘,即便后来他权势滔天,也极少掺和后宫之事,毕竟嬴政本就不喜后宫干政,
他一个宦官(虽然后来权倾朝野),对妃嫔的等级品阶能有多少了解?说句实话,还不如宫里资历深的老宫女知道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