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身着月白色常服,未带任何仪仗,可那挺拔的身形、沉静的面容,却自带一股帝王气度,让人不敢直视。
他的目光如冷静的探针,锐利而精准,瞬间扫过厅内每一个人——
刘季的窘迫、萧何的紧张、赵成的惶恐……最后,那目光牢牢地、死死地定格在了坐在主位一侧、穿着粗布布衣、低眉垂目的老者身上。
空气仿佛瞬间凝固了,沉重的压力像无形的巨石,压得每个人都胸口发闷,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
扶苏缓缓迈步走入厅中,每一步都走得极稳,却像是踩在众人的心弦上,让人心头发紧。他径直走到赵高面前,停下脚步。
脸上没有任何愤怒或震惊的表情,反而扯出一丝近乎温和的笑意,可那笑意未达眼底,只让人觉得心底发寒,如坠冰窖。
“朕方才在门外,仿佛听到熟悉的声音,”扶苏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回荡在寂静的厅堂里,每一个字都带着穿透力,“还以为是自己听错了,或是……思念故人所致。没想到,走近一看……”
他微微俯身,目光如炬,仔细端详着赵高低垂的脸,语气陡然变得意味深长,甚至带着一丝冰冷的调侃,拖长了音调:
“还真是老丞相您啊……回来了,怎么也不派人跟朕知会一声?朕也好为你设宴,接风洗尘啊,赵——公——”
最后“赵公”二字,像裹着冰碴,砸在众人心头,激起一片寒意。
赵高知道,此刻再伪装、再回避,都已无用。他深吸一口气,缓缓抬起头,迎上扶苏那双深邃难测的眼眸。
那双眼眸早已褪去了当年的青涩与温润,只剩下帝王的审视、冰冷与算计,像两口寒潭,让人望不见底。
四目相对,无形的火花在空气中激烈迸溅,无声的交锋已然开始。
赵高脸上浮现出一种复杂到难以言喻的表情——有历经生死的疲惫,有物是人非的感慨,更有一丝深藏的、未可言说的深意。
他慢慢站起身,对着扶苏,依照前朝臣子的礼节,深深一揖,脊背挺得笔直,没有丝毫佝偻。
他的声音平稳,却带着一种穿越了生死劫难后的沧桑,略带沙哑,却异常坚定:
“老臣……赵高,拜见陛下。死里逃生,形容狼狈,未及禀报,惊扰圣驾,还请陛下……恕罪。”
他没有解释如何从那场必死之局中脱身,也没有为自己的“假死”寻找任何借口,只是坦然承认了身份,然后将这个棘手的“球”,稳稳地踢回给了扶苏——
您打算如何处置我这个“已死”又“复活”的前朝重臣?尤其是在这众目睽睽之下,在这淮阴侯府之中?
扶苏盯着赵高,脸上的那丝假笑渐渐敛去,眼神变得锐利如刀,仿佛要将赵高的五脏六腑都看穿。
他没有立刻让赵高平身,也没有发作,只是沉默着,那沉默像一张密不透风的网,将整个偏厅笼罩。
他在衡量,在计算,在思考如何将这场突如其来的变故,转化为对自己最有利的局面。
厅内落针可闻,只剩下烛火“噼啪”的燃烧声,以及众人略显粗重的呼吸。刘季的手悄悄按向了腰间——
那里空空如也,并未佩剑,可他还是下意识地做出了防御的姿态,指尖僵硬;
萧何的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顺着鬓角滑落,他却不敢抬手擦拭,只能死死地盯着地面;
赵成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双手攥成拳头,指甲几乎要嵌进肉里,目光死死地黏在赵高的背上,生怕他有丝毫闪失;
吕雉则垂眸站在一旁,身姿挺拔,仿佛一尊精美的雕像,将所有的情绪都完美隐藏在端庄的表象之下,无人能窥其分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