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其是念安,那孩子自小敏感重情,怕是夜夜都在哭着找爹爹吧。
他再也坐不住,双手撑着案几猛地起身,椅腿在地面划出刺耳的声响。
虽明知此刻回府风险极大,一旦暴露,不仅自己前功尽弃,还可能连累子女,但那股想见孩子的本能,如烈火般灼烧着他的理智。
他必须去,哪怕只是远远看一眼,确认他们安好。
凭着对咸阳街巷数十年的熟悉,以及早年练就的潜行本事,赵高避开人声鼎沸的大道,专挑僻静的里坊穿行。
他身形如鬼魅般贴墙而行,宽大的衣袍扫过墙角的青苔,没有发出半点声响,不多时便悄然来到了自家府邸——
如今的卢安侯府后墙外。
侧耳倾听,府内一片肃穆寂静,唯有前厅方向传来做法事的单调法器声,“叮叮当当”,衬得整座府邸愈发凄清。
赵高的心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密密麻麻地疼。
他目光扫过院墙,最终落在一处爬满老藤的墙角,那里有一棵老槐树,枝干斜伸,恰好能掩住身形。
赵高屈膝借力,指尖扣住粗糙的树皮,悄无声息地攀上墙头,藏在浓密的枝叶间。从这里往下望,正好能窥见内院的一角庭院。
前厅灵堂的白幡在夜风中无力地飘动,像招魂的鬼影。
仆役们穿着素色孝衣,神色恭谨却带着几分麻木地来回走动,端着祭品,擦拭灵牌,一举一动都透着例行公事的敷衍。
赵高的目光急切地在庭院中搜寻,掠过空荡荡的回廊,扫过紧闭的房门,终于,在内院通往书房的一小段回廊下,看到了那个小小的身影。
是赵念安。
不过数月未见,孩子似乎清瘦了许多,原本圆润的脸蛋褪去了婴儿肥,露出了尖削的轮廓。
他穿着一身宽大的素白孝服,衣摆拖在地上,显得格外单薄。
他没有像寻常孩童那样哭闹,也没有玩耍,只是静静地抱着膝盖,坐在廊下的青石板上,后背挺得笔直,却透着一股与年龄不符的孤寂。
他的眼神空茫地望着庭院中一株正在凋零的海棠花,花瓣随风飘落,落在他的肩头,他也浑然不觉。
赵高的心脏像是被一根细针狠狠扎了一下,疼得他几乎喘不过气。
他才六岁啊,本该是在父母膝下撒娇的年纪,却要穿着孝衣,承受丧父之痛,还要学着撑起一个家。
赵高屏住呼吸,贪婪地看着儿子的身影,生怕错过任何一个细节。
他看到有个老仆端着一碟精致的点心上前,低声劝慰:“小侯爷,吃点东西吧,您都一天没好好吃饭了。”
赵念安只是缓缓摇摇头,将小脸埋进膝盖里,肩膀微微耸动,却没有发出半点哭声。
过了一会儿,一个更小的身影蹒跚着走了过来,是穿着小小孝衣的赵茗衿,被奶娘牵着。
小茗衿梳着两个小小的发髻,脸上还带着婴儿肥,一双大眼睛懵懂地眨着,似乎还不大明白“死”意味着什么,
只是看到哥哥,便挣脱奶娘的手,咿呀着伸出胖乎乎的小手,去拉赵念安的衣袖。
赵念安抬起头,看到妹妹,那空洞的眼神里终于注入了一丝活气。
他小心翼翼地将妹妹揽到身边,动作轻柔得像是在呵护一件稀世珍宝。
他伸出小小的手,用衣袖仔细擦了擦妹妹嘴角沾着的一点可疑的糖渍,低声说了句什么——
隔得远,赵高听不真切,但看口型,像是在说“慢点吃,别弄脏衣服”。
小茗衿似懂非懂地点点头,乖乖地靠在他怀里坐下,小手紧紧抓着他的衣袖,兄妹俩就那样静静地依偎在一起,像两株相互取暖的小树苗。
这一幕,让赵高的眼眶瞬间湿热,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他几乎要控制不住自己,想跳下去,将两个孩子紧紧搂在怀里,告诉他们“爹爹回来了”,告诉他们“以后再也不会离开你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