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日子,麻烦接踵而至。
有人在粮铺门口散布谣言,说赵芸的粮食是发霉的陈粮,吃了会生病;
还有人夜里偷偷砸了粮铺的窗户,泼了满地污秽。李伯忧心忡忡:“东家,要不咱们还是涨价吧,不然这日子没法过了。”
赵芸看着被砸坏的窗户,心里五味杂陈。他何尝不想过安稳日子,可一想到那些等着买平价粮的百姓,又咬牙坚持:
“不涨。谣言止于智者,百姓心里有杆秤。至于那些小动作,咱们多加防备就是了。”
他一面让李伯加固门窗,夜里安排人手巡逻;一面让仆人将粮食样本摆在门口,任由百姓查验。
渐渐地,谣言不攻自破,百姓们依旧源源不断地来粮铺买粮,甚至有人主动帮着维护秩序:“赵东家是好人,谁要是敢捣乱,我们不答应!”
百姓的支持,成了赵芸最坚实的后盾。那些粮商见造谣、捣乱都没用,又想联合官府再次施压,可张伍被赵芸上次的玉牌震慑,不敢再轻易招惹,郡丞也怕事情闹大,引来上面追查,只得作罢。
几番较量下来,“芸记粮铺”总算在番禺站稳了脚跟。每日天不亮,粮铺门口就排起了长队,赵芸看着一张张充满感激的脸,心中感慨万千。
他曾是权倾天下的赵高,搅得大秦天翻地覆;如今,他只是一个守着小小粮铺的赵芸。
接下来的一个月,番禺城在春日里缓慢重生,而赵高的日子,竟意外浸染上几分市井烟火的暖意。
也没有了官府的刁难,但赵高也记下这笔账。
那位名唤蓝氏的寡妇,早已卸下最初的功利心,将他视作这异乡里难得的可信赖之人——
算不上至亲,却胜似能说上话的伙伴。她总隔三差五来铺子,手里要么提着一屉还热乎的南方点心,桂花糕的甜香裹着蒸笼的热气,要么是一篮刚摘的荔枝,殷红的果肉浸着露水。
进门也不客套,径直在桌旁坐下,絮絮叨叨地说些琐事:馆子里哪个姑娘攒够了赎身钱,红着眼圈跟她辞行;
哪个姑娘被难缠的客人刁难,她如何笑着端上一壶热茶,三言两语化解了僵局;又或是城中新开的市集,有北方来的商人卖皮毛,价格公道得很。
偶尔说起自己的过去,她语气平淡得像在说别人的故事,可指尖摩挲杯沿的力道,眼角藏不住的细纹,却泄露出飘零的沧桑。
赵高大多时候只是静听,指尖无意识地叩着桌面,偶尔插一两句话。
他自己都觉得讶异——他早已习惯了宫廷里的尔虞我诈,习惯了权位带来的孤独,那颗被算计与阴谋浸泡得冰冷坚硬的心,
竟在这南疆的寻常日子里,生出几分罕见的宁静。他冷眼观察过,蓝氏虽身处贱业,却自有底线:
账目算得清清楚楚,雇工的月钱从不克扣,即便他留下的“本钱”足够她安稳度日,也从未有过半分懈怠。是个靠得住的人。
可这份宁静,终究抵不过心底的执念。
章邯那场违背常理的屠城,像一根淬了毒的针,日夜扎在他心头。也想他不能永远藏在番禺,他必须回咸阳——
要查清那屠城的真相,是章邯自作主张,还是……奉了扶苏的密令?
这不仅关乎他对自己一手“塑造”的帝王的最终判断,更关乎他内心那点摇摇欲坠的信念。
这一日,蓝氏又来,赵高沏了壶新茶,水汽氤氲中,他平静开口:“我打算离开番禺一段时日。”
蓝氏倒茶的手猛地一顿,滚烫的茶水溅在指尖,她却像没察觉似的,抬眼望他。
那双总是含着笑意的眼睛里,飞快闪过一丝失落,快得像错觉,随即又扬起熟悉的笑容:“老爷是要回北边老家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