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节因用力而泛白,伏在冰冷的棺椁上放声痛哭,哭声撕心裂肺,里面积满了无助与绝望,听得人心头发紧。
刘季快步走上前,伸出粗糙的大手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声音粗粝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
“念安!哭!大声哭出来!把心里的苦都哭透!”他顿了顿,喉咙滚动了一下,语气软了些,
“但哭完了,就得把这担子挑起来!你爹不在了,你就是卢安侯,是赵家的顶梁柱!光哭没用,得立起来!”
而在朝堂之上,丞相赵成必须时刻维持着帝国重臣的体面与冷静。
他不能像侄儿那样肆意宣泄悲痛,即便在白日的葬礼上,他的哀戚也表现得极为克制——
只是眼眶微红,脊背却依旧挺得笔直,有条不紊地安排着各项事宜。
他肩上压着整个帝国的运转,南越初平,百废待兴,朝堂内外事务繁杂,他不能倒下,也不敢倒下。
只有到了深夜,当外界的喧嚣尽数散尽,赵成才会脱下沉重的官袍,换上素色的便服,悄然来到兄长的府上。
他从不去灵堂,而是径直走进书房,那里,赵念安正独自坐在烛火旁,眼神空洞地望着跳动的火苗,依旧沉浸在失去父亲的悲痛中。
没有过多的言语,赵成只是默默地坐在侄儿对面,拿起桌上的茶壶,为他倒上一杯温水,推到他手边。
偶尔,他会开口说起一些赵高年轻时的旧事,一些只有他们兄弟才知道的趣闻,声音低沉而沙哑,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
“你父亲他……其实很疼你。”赵成看着跳动的烛火,目光悠远,
“还记得你小时候发烧,他守了你三天三夜,连朝会都请了假,亲手给你熬药,还笨手笨脚地给你做你最爱吃的糖糕,结果把厨房烧得一塌糊涂……”
这样的话,或许不能彻底消除悲痛,却像一丝微弱的暖流,在这寒冷的夜里,悄悄维系着生者与逝者之间那看不见的纽带。
咸阳宫依旧歌舞升平,觥筹交错间尽是权力的狂欢;丞相府依旧灯火通明,案牍堆积如山,承载着帝国的重量;
而卢安侯府则沉浸在无声的哀恸里,每一声叹息都满是亲情的羁绊。
赵高在番禺城 登记姓名时,赵高握着笔的手顿了顿,指节微微泛白。
粗糙的麻纸硌着指尖,他盯着纸面空白处,思绪在两个身份间拉扯——
一个是权倾朝野、翻云覆雨的大秦赵高,一个是被遗忘在记忆角落、属于另一个时空的“赵芸”。
最终,他深吸一口气,笔尖缓缓落下,两个遒劲却带着几分生疏的字跃然纸上:赵芸。
这名字像一道无形的界限,将过去的腥风血雨彻底隔绝。从今往后,他不再是那个搅动朝堂的权臣,只是番禺城里一个家底薄有、行踪略显神秘的普通商人,赵芸。
这个年,他是在番禺城外临时搭建的简陋棚屋里过的。没有咸阳宫中的钟鸣鼎食,没有山珍海味,只有一壶浑浊的米酒,几样简单的腌菜。
远处村庄隐约传来越地歌谣,腔调古怪却透着几分烟火气,混着南国冬夜清冷的空气和漫天繁星,竟让他生出一种前所未有的孤寂,却又带着一丝逃离后的新奇。
他仰头饮下一杯酒,酒液辛辣,却洗去了几分心头的沉重,这是他从未有过的平静,哪怕简陋,却安稳。
开春后,番禺城在新任官员的治理下,渐渐有了复苏的迹象。
街道被清理干净,新的屋舍在废墟上拔地而起,市集也重新热闹起来,只是那份热闹背后,依旧藏着难以愈合的创伤——
街角空荡荡的屋舍,老人眼中化不开的悲戚,孩子脸上缺了几分童真的怯懦,都在无声诉说着不久前的浩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