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面的刘季则随意地斜倚着案几,发髻松松散散,手里的酒盏晃了晃,琥珀色的酒液险些洒出来。
就在这时,赵成跌跌撞撞地闯了进来,衣襟湿透,额角的青筋突突直跳,冷汗顺着鬓角往下淌,连礼数都顾不上周全,只是胸膛剧烈起伏着,
喉结滚动半天,才语无伦次地将南越的变故、扶苏的雷霆之怒、那隐含着要赵佗自尽的暗示,还有对赵高安危的担忧一股脑倒了出来,声音里满是焦灼与慌乱。
嬴政依旧端着酒爵,面色沉静得如同深潭,可那双幽深的眼眸里,却掠过一丝极淡的锐光,快得让人无法捕捉。
他没有立刻开口,只是将杯中酒缓缓饮尽,酒液入喉,带着几分清冽的甘醇,却压不住眼底深处的思量。
旁边的刘季却先咂了咂嘴,晃着脑袋打破了沉默,语气里带着几分市井的通透:
“啧啧,扶苏小子这是真气昏头了哇。
动不动就喊杀喊打,听着是解气,可治理天下哪能这么来?尤其是南越那种山高皇帝远的地界,人心散了,光靠刀子能把人的心杀回来吗?”
他仰头灌了一大口酒,酒液顺着嘴角往下淌,浸湿了衣襟也不在意,继续侃侃而谈,
“那赵佗在越地经营了几十年,树大根深得很,就算他那个庶子作乱,底下肯定还有一帮人认他赵佗这块老招牌。
你现在把他逼死了,那帮人没了指望,可不就铁了心跟着那庶子造反?
这不是正好给了那小子整合势力、收买人心的机会嘛!”
他瞥了一眼嬴政,见对方没有反驳,又转向赵成,语气笃定:
“要我说,不如就给赵佗那老儿一个戴罪立功的机会。
家里出了这么个逆子,他心里肯定又怕又恨,比谁都想除了那孽障。
让他出面收拾旧部,咱们再从旁接应,里应外合,不比大军硬啃省事多了?还能少死多少无辜将士。
至于赵高那老狐狸,精得跟猴儿似的,肯定早就找地方藏好了,说不定还能在暗中帮衬一把呢。”
嬴政听完,缓缓放下酒爵,酒爵与案几碰撞发出一声轻响,打破了月下的静谧。
他看了一眼刘季,眼底掠过一丝赞许,随即转向赵成,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刘季此言,虽糙,却在理。
扶苏还是太过年轻气盛了。为君者,怒不形于色,当权衡利弊,以最小的代价换取最大的胜果。
逼死赵佗,无异于自断臂膀,反而会将南越的民心推向对立面,得不偿失。”
他目光沉沉地看着赵成,吩咐道:
“你去告诉皇帝,就说朕的意思,给赵佗一个机会。
让他戴罪立功,若能平定叛乱,过往的罪责便可既往不咎;若他无能,或是心怀二志,到那时再行雷霆手段也不迟。”
翌日,朝会之前,赵成在偏殿求见扶苏。
他屏退左右,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平缓,将昨夜嬴政的论断和刘季的分析,委婉却清晰地一一
转达,没有添一字,也没有减一句,只是将其中的利害关系说得更为透彻。
扶苏沉默了很久,御案上的奏疏被他捏得边角发皱,指节泛白。
最初那股几乎要焚毁理智的怒火,如同烧红的烙铁被冷水浇过,渐渐冷却下来,取而代之的是眉心的紧锁和眼底深深的疲惫。
他何尝不明白,愤怒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只会让本就混乱的南越局势雪上加霜。
父亲的沉稳与刘季的通透,点醒了沉浸在怒火中的他。
“便依先帝之意。”扶苏最终开口,声音沙哑得像是砂纸摩擦过木头,带着难以掩饰的倦意和一丝被说服后的释然,
“拟旨,命章邯暂缓进军,严密监视南越边境动向,不得有误;
再给赵佗……拟一道密旨,陈明利害,许他戴罪立功,命他即刻整肃旧部,平定叛乱。”
圣旨迅速拟好,加盖玉玺后即刻发出。
与此同时,赵成不敢耽搁,亲自带着几名随从,赶往赵佗在咸阳的府邸。
赵成看着府邸映入眼帘,
小跑着进入屋子,赵成怔住,这昨日还神采奕奕的赵佗今日已是满头白发,神情恍惚,神似一个活死人。
“我的太师呀,可还好,陛下准你戴罪立功了。”
得知皇帝最终网开一面,给了他戴罪立功的机会时,赵佗更是激动得浑身颤抖,挣扎着直起身,以头抢地,额头重重磕在地上,
发出沉闷的声响,一下又一下,额角很快渗出血迹,却浑然不觉:
“陛下天恩浩荡!老臣……老臣万死难报!定当即刻返回南越,扫平逆子,以正国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