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座上的扶苏静静听着,手指始终未停地轻叩案几,直到蒙恬话音落下,殿内陷入短暂的寂静,他才缓缓摇了摇头。
那动作极缓,却带着不容置喙的决断,脸上没有丝毫波澜,唯有眼底深处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沉重。
“大将军忠勇,朕深知。”
扶苏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遍殿内,每一个字都透着与年龄不符的沉稳,“然,北征之事,朕……不准。”
“陛下?”蒙恬猛地抬头,瞳孔骤然收缩,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去大半,他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下意识地往前挪了半步,
“陛下,此乃天赐良机!若错过此时,待匈奴整合完毕,再想动手,怕是要付出数倍代价啊!”
他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既有急怒,更有不解——
他自少年从军,与匈奴周旋十余年,最懂北疆的凶险,也最盼着能一战定乾坤。
赵高也微微挑眉,抬眸看向扶苏,眼中闪过一丝讶异。他早料到扶苏会慎重,却没想到会如此干脆地拒绝。
这位年轻的帝王,比他预想中更有主见,也更懂权衡。
扶苏抬手,示意蒙恬稍安勿躁。
他缓缓站起身,走到悬挂的巨幅疆域图前,指尖轻轻落在北疆的线条上,又缓缓移向中原腹地,眼神逐渐变得凝重:
“大将军,丞相,你们只看到了北疆的威胁,却忘了大秦的内里。”
他转过身,目光灼灼地看向蒙恬,语气里带着一丝痛心:
“去年推行新政,减免天下赋税三成,又拨粮百万石安抚流民;今年兴建学宫,整顿吏治,国库早已捉襟见肘。
王离之乱虽平,但其残余势力仍在暗中活动,九品中正制推行到地方,更是阻力重重,各州郡的奏报里,满是地方豪强的抱怨与抵触。”
“数十万大军北征,一日耗费粮草千石,军械、马匹、徭役……这些都要从百姓身上出。”
扶苏的声音低沉下来,眼底泛起悲悯,“朕登基时曾立誓,要让大秦百姓远离战乱,安居乐业。
当年始皇帝北征,征调徭役百万,致使民不聊生,才有了后来的天下大乱。
朕若重蹈覆辙,与暴秦何异?”
这番话如同重锤,狠狠砸在蒙恬心上。
他张了张嘴,想要反驳,却发现喉咙像是被堵住一般,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是将军,眼里只有战场的胜负,却忘了,没有稳固的后方,再辉煌的战功也只是镜花水月。
他看着扶苏眼中的坚定与悲悯,心中的怒火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愧疚。
赵高在一旁垂眸,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浅笑。
扶苏确实长大了,不再是那个只会恪守仁孝的公子,他已经学会了从帝国的全局考量,懂得了“取舍”二字的重量。
止戈休养,看似保守,实则是当前最稳妥的选择。
“可是陛下,”蒙恬的语气软了下来,眼神里带着一丝不甘,“若匈奴不顾我大秦的克制,主动挥师南下,难道我们也要坐以待毙?”
“那便另当别论!”扶苏斩钉截铁地说道,语气陡然变得凌厉,“朕不准主动北征,绝非放任不管!
长城沿线的九原、云中、雁门三郡,守军各加派五万,所有烽火台昼夜值守,不得有片刻懈怠!
军械坊要优先赶制强弩、投石机,粮草转运需开辟三条专线,确保边郡粮草充足!”
他看向蒙恬,眼神里满是信任:
“大将军,你的职责,便是坐镇九原,整饬边防,训练士卒。若匈奴敢越雷池一步,
便让他们尝尝大秦强弩的厉害,让他们知道,我大秦边关,绝非他们可以随意觊觎之地!”
接着,他转向赵高:“丞相,军械制造的进度、粮草转运的通畅、边关情报的传递,这些都需你亲自督办。
你的情报网,不仅要盯着匈奴,更要探清西域诸国的动向,一丝一毫的异动,都要及时奏报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