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轴转动的轻响刚落,赵高的脚步便猛地顿住,
整个人如同被施了定身咒一般僵在原地,瞳孔骤然收缩,大脑瞬间一片空白,连呼吸都险些停滞。
暖阁内,药香依旧萦绕,却彻底被一种截然不同的气氛取代——
往日里那种死寂般的沉郁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诡异的松弛。
那位曾睥睨天下、令六国诸侯闻风丧胆的始皇帝嬴政,竟未像往常那般斜倚在榻上闭目养神,也未孤独地望着窗外发呆。
他穿着一身宽松的玄色常服,衣料柔软,衬得他本就枯瘦的身形愈发单薄,却少见地褪去了几分帝王的威严,多了些寻常老者的松弛。
此刻,他正盘腿坐在一张矮榻上,腰背虽仍挺得笔直,却少了往日的紧绷。
而他对面,同样盘腿而坐的,竟是淮阴侯刘邦!
刘邦身子微微前倾,手肘撑在膝上,脸上堆着那标志性的笑容——三分市井狡黠,三分憨厚真诚,还有四分恰到好处的热络,看得赵高心头一跳。
两人中间的矮案上,赫然摆着一副六博棋!棋盘上黑白棋子错落有致,显然正下到关键处。
更让赵高惊得眼珠子都快瞪出来的是,嬴政那张常年苍白憔悴的枯瘦脸庞上,竟带着一种他追随陛下数十年来从未见过的神情——
近乎轻松惬意!
眉宇间那层凝结了半生的冰霜,仿佛被春日暖阳融化了些许,连眼角的细纹都透着几分柔和。
他甚至清晰地看到,嬴政的嘴角微微勾起一个极浅的弧度,虽转瞬即逝,却分明是被什么逗乐了的模样。
“哎呀呀,陛下您这步棋也太狠了!”
刘邦的声音打破了暖阁内短暂的沉寂,他一手挠着头,指尖蹭过发间沾着的些许尘土,
另一手捏着枚黑子,眉头拧成了疙瘩,死死盯着棋盘,嘴里不住地嘟囔,
“这不是把臣往死路上逼吗?不行不行,这步得重来,刚才没看清楚棋盘,算不得数!”
嬴政居然没有动怒,只是从鼻子里轻轻哼了一声,那声音里竟带着点不易察觉的戏谑:
“落子无悔,淮阴侯,莫非想耍赖不成?”
他的嗓音依旧沙哑,却少了往日里那种能冻彻骨髓的冰冷,反而多了几分鲜活的人气。
“嘿嘿,陛下明鉴!”刘邦立刻挺直了腰板,脸上丝毫不见心虚,反而理直气壮地狡辩,
“臣这不是耍赖,是……是战术性回顾!对,就是战术性回顾!”
说罢,他眼疾手快地从旁边的案几上抓起一块油光锃亮的酱肉—那分明是市井间常见的吃食,绝不是宫中御膳——
毫不客气地咬了一大口,酱汁沾在嘴角,他也不在意,随手用袖口擦了擦,吃得津津有味。
赵高的目光扫过案几,更是惊得心头剧震:除了宫中精致的蜜饯点心,案几上还摆着好几样明显带着市井烟火气的吃食——切得整齐的酱肉、冒着淡淡麦香的炊饼,甚至还有一壶敞着口的酒,酒气浓烈,绝不是宫中醇厚绵长的宫酿,反倒像是市井酒馆里卖的烈酒。
他站在门口,只觉得浑身的血液都快凝固了。
这画风……实在太过诡异!
那个高高在上、威严莫测,连内侍呼吸重了些都要动怒的始皇帝,怎么会和刘邦这个浑身冒着土气与精明的家伙坐在一起,像两个市井老友般下棋、喝酒、吃酱肉?!
他是不是走错地方了?还是连日操劳过度,出现了幻觉?
赵高脑子一片混乱,进也不是,退也不是,手脚都有些发僵。
往日里朝堂上的尔虞我诈、宫廷中的规矩森严,此刻在眼前这荒诞的画面面前,竟显得如此不真实。
他甚至下意识地掐了自己一把,疼痛感清晰地传来,才不得不承认,眼前这一切都是真的。
就在这时,嬴政似乎终于察觉到了门口的动静,目光淡淡地扫了过来。那眼神依旧深邃,却少了几分往日的锐利,多了些漫不经心。
“哦?丞相回来了。”嬴政的语气平淡,听不出喜怒,仿佛只是在说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