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治’?我看是‘弱治’!先前陛下说‘种田可封爵’,咱忍了
——可如今筹备登基,殿里拟章程的是萧何那等没上过战场的文吏,传旨的是赵高的门生,连祭天的礼官都用了博士宫的儒生!
我等提着脑袋打下来的爵位,难不成就成了摆设?”
“赵将军,慎言。”
宗室老臣赢腾抬手按了按他的胳膊,指节因用力而泛白,可眉宇间的忧色藏不住,“陛下登基前就偏信儒生,如今更甚。
你想,商君之法里,‘军功爵’是根本,可现在呢?
我孙儿去年在北境斩了三个匈奴兵,才挣了个公士爵;邻县的文吏不过是劝农户多开了两亩田,竟也得了上造爵——
再这么下去,咱们这些靠军功吃饭的,爵位、田宅还能保几代?”
众人都沉默了,目光不约而同落在主位的王离身上。王离指尖摩挲着冰凉的青铜酒盏,杯沿被他攥得发皱。
他想起去年南越之战,自己带着三万将士在瘴气里熬了三个月,
左臂被蛮人毒箭射穿,至今阴雨天还隐隐作痛,最后却因粮草不济没能彻底平定叛乱。
可论功时,朝堂上只夸章邯调度粮草有功,赵高草拟的文书里,更是把“安抚南越部族”的功劳算在了文官头上——
他的血战,倒像是成了陪衬。
“说到底,还是赵高那厮在背后捣鬼!”都尉李信猛地捶了下腿,语气狠戾,“先前议年号,咱们提‘武威’‘始元’,他明着说‘兼顾各方’,实则转头就跟陛下说‘恐寒百姓之心’;如今陛下信他信得紧,连登基大典的宿卫安排,都要先问他的意思——他一个宦官出身的,凭什么压咱们一头?”
“凭他得陛下信重,凭他手里攥着文书署的权。”赢腾叹了口气,声音低沉,“你没见上次朝会,萧何为了流民安置的事奏请拨款,李斯大人反驳了两句,陛下没说话,赵高只在旁边提了句‘流民不安,恐生祸乱’,陛下当场就准了萧何的奏——如今他的话,比咱们这些老臣管用多了。”
密室里的叹息声此起彼伏,有人攥着拳头骂儒生误国,有人忧心忡忡地盘算自家田宅,还有人压低声音提了句“不如找蒙丞相(蒙恬)说说”,却被赢腾打断:
“蒙丞相如今自身难保,他儿子冯劫在北境领兵,陛下连调令都绕过了他,直接发去了军中——咱们靠谁都不如靠自己。”
王离终于开口,声音沙哑,却带着一股沉劲:
“急不得。”他抬手将酒盏里的酒一饮而尽,酒液顺着嘴角流下来也没擦,
“陛下刚要登基,正是要稳的时候,不会明着驳咱们的面子。但这口气,不能就这么咽了。”
他目光扫过众人,烛火在他眼底映出冷光,“咱们等着——
等登基大典过了,等他要推行新政的时候,总有他用得着咱们这些带兵人的地方。
到时候,再跟他论论‘军功’的分量。”
这话像是给众人吃了颗定心丸,密室里的焦躁渐渐淡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隐忍的警惕。
赵贲捏了捏拳头,狠狠点头:“好!就等!
我倒要看看,没了咱们守边疆,他的‘文治’能不能安安稳稳推行!”
烛火又晃了晃,将众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像一道道潜藏在暗处的沟壑。
他们没说要反对扶苏登基,却在心底默默等着一个契机——
一个能夺回朝堂话语权、保住军功贵族根基的契机。
这股暗流,在密室的低语里悄然汇聚,只待日后某个时刻,便会汹涌而出。
丞相府书房里,烛火通明。赵高坐在案前,指尖捏着枚青玉印章,在案上轻轻顿了顿。
案上摊着登基大典的筹备文书,他目光扫过“礼仪司主事”的空缺,笔尖悬停片刻,落下“李仁”二字——
那是他早年在宫中带过的门生,心思细,嘴也严,把礼仪流程交给他,既能确保大典不出错,也能借着这差事让门生攥住些人脉。
“文书署那边,让张砚暂代署丞。”
他头也没抬,对侍立一旁的赵成吩咐,语气平淡却不容置疑,“宫禁护卫的校尉,调王稳过去——
他去年在阳泉宫当值,对陛下的作息习性熟。”
赵成躬身应下,心里却清楚,这些任命看着是“补空缺”,实则是把赵高的人安插进了最关键的环节:
礼仪司管着大典流程,文书署掌着诏令草拟,宫禁校尉守着陛下安全——
看似不起眼,却能把朝堂的动静牢牢攥在手里。
刚要退下,门外亲卫轻步进来,躬身禀道:
“相爷,王离将军府中昨夜聚了十余人,多是军中老臣,直到三更才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