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捧着那柄泛着冷光的秦王剑,快步走到阳泉宫外,没进门,只将剑递给值守郎官,语气平淡却带着分量:
“奉监国之意,将此剑还于陛下。”
他看着郎官接过剑的背影,眼底闪过一丝了然——
这剑一归,临时兵权便算终结,所有人都该明白:权力秩序,仍在监国手中。
宴席重开,扶苏似是随口问起:
“南宁侯,朕听闻你在南越多年,有家眷留在那里?皆是百越女子所出?”
赵佗立刻挺直脊背,语气里带着几分贵族对异族的轻慢,刻意让殿中众人都听见:“回监国,确有几个。
但异族女子终究上不了台面,她们生的孩子血脉不纯,又非嫡子,不过是侍寝之人所出,不值一提。”
他说这话时,眼神刻意扫过百官,明着是撇清与南越的羁绊,实则是在向扶苏表忠心。
扶苏不置可否,只淡淡招手。
随即,一名身着侍卫服饰的年轻军官从他身后走出——
此前那军官一直低眉顺眼,此刻却瞬间褪去恭谨,单膝跪地时动作利落,声音清朗却藏着一丝紧张:“末将参见监国,参见父亲大人!”
“父亲大人”四个字落下,赵佗瞳孔骤缩,死死盯着那军官的眉眼——
眉峰的弧度、眼角的细纹,分明是他多年未见的嫡子赵始!
他猛地站起身,又踉跄着坐下,手指不自觉地攥紧了衣袍,呼吸都漏了半拍。
扶苏看着他震惊的模样,温和的笑意里藏着洞悉一切的从容:
“将军看,朕把你的嫡子照顾得可好?他在宫中为郎,勤勉谨慎,朕很是喜欢。
如今你受封南宁侯,南越万亩封地总要有人打理,让赵始去历练,你在咸阳还能时时教他安邦之策,让他承你衣钵永镇南疆,岂不是两全其美?”
赵佗后背瞬间被冷汗浸透,冰凉的触感顺着脊椎往上爬。他终于彻底明白:
嫡子早被扶苏拿捏,派去封地哪里是历练,分明是把他在南越最后的根基
——血缘与旧部影响力,连根拔起置于朝廷监管之下;
而留他在咸阳,不过是把他牢牢“钉”在眼皮子底下。
他再次离席跪伏,额头重重磕在地上,声音带着压抑的颤抖:
“监国思虑周全,恩同再造!臣……感激涕零!”
除了叩首谢恩,他再无半分话可说。
宴会散去时,夜色已深,宫道上的宫灯映着人影,添了几分沉肃。
扶苏没有回寝宫,转身对赵高与还未从宴席惊变中缓过神的赵佗道:
“随朕去阳泉宫觐见父皇,南越大捷,该亲口禀明陛下。”他语气平静,却带着监国的笃定,不容推辞。
赵高立刻颔首应下,眼神里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
——他太清楚阳泉宫内那位的脾性。
赵佗则浑身一紧,刚压下的慌乱又冒了上来,指尖无意识地抠着衣袍下摆,却只能硬着头皮应声。
三人到了阳泉宫外,内侍轻步入内通报,殿内却只剩一片死寂。
片刻后,内侍才低眉顺眼地出来:“陛下说累了,不见外客。”
扶苏眉头微蹙,正要开口再请,内侍又补了句:
“但陛下特意吩咐,若南宁侯来了,可独自进殿。”
这话像块石头砸在赵佗心上,他猛地僵住,下意识看向扶苏与赵高,眼神里满是求助的无措。赵高见状,凑到扶苏耳边低声道:
“监国,我们在此等候便是。待会儿若见赵佗出来神色不对,记得多抚慰几句
——陛下的手段,您我都清楚。”
扶苏虽有不解,但见赵高神色笃定,便点了点头。
赵佗再无退路,只能拖着沉重的脚步,独自踏入那座弥漫着药香、连空气都透着压迫感的宫殿。
殿内只点了几盏昏烛,光线昏暗。
始皇帝嬴政没卧榻,披着件单薄的玄色袍服,背对着殿门站在巨大的大秦疆域图前。
他身形枯瘦得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肩背却依旧挺得笔直,每一次呼吸都带着不易察觉的滞涩,可仅仅是站在那里,就有股令人窒息的气场散开。
更让赵佗魂飞魄散的是,始皇帝手中正握着那柄刚由赵高归还的秦王剑——
剑身在昏烛下泛着冷光,指节因用力而泛白,像极了蛰伏的猛兽,正蓄势待发。
“臣……臣赵佗,拜见陛下!陛下万年无期!”
赵佗的膝盖“噗通”砸在青砖上,发出闷响,额头紧紧贴着冰冷的地面,声音抖得不成样子,连“万年无期”都喊得断断续续。
嬴政没回头,目光仍落在疆域图上南越的区域,声音嘶哑又缓慢,像钝刀在磨,却没半分暖意:
“赵佗……将军。驻守南越……多年。
开道路,兴农耕,抚百越……把蛮荒之地治得井井有条。甚好,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