唇边溢出点点猩红,妻子慌忙上前抚背,却被他抬手狠狠挡开。
“老臣…愿往南越!”
四个字,说得斩钉截铁,带着破釜沉舟的决绝。
他撑着榻沿,试图坐得更直些,哪怕身体晃得像风中残烛:“我未死…赵佗便不敢…
明目张胆与项羽合流!老臣…就用这残躯…坐镇军中…看他…敢反否?!”
扶苏只觉心头一震,像被重锤砸中。
眼前的人,连坐起都要旁人搀扶,连呼吸都要费尽全力,却要主动奔赴万里之外的瘴疠之地,去震慑手握重兵的旧部
——那不是赴任,是抱着以命相搏的决心,为大秦挡下这一刀。
他猛地探身,掌心重重拍在任嚣的肩头。
指尖先触到一层薄薄的衣料下凸起的脊骨,力道却稳而沉,仿佛要将大秦的重量都托在这一掌里。
“将军…辛苦了!”千言万语堵在喉头,最终只凝成这三个字,声音里带着抑制不住的激动,眼底竟也热了,
“大秦不会忘…子孙后代也不会忘…朕,代表父皇,代表天下百姓,拜托将军了!”
任嚣感受着肩头那掌的温度与重量,原本耷拉的眼皮缓缓抬起,浑浊的眼底泛起一层水光,却亮得像淬火的铁。
他没说话,只是用尽全身力气,对着扶苏重重一点头
——那点头里,有承诺,有忠烈,更有老臣对家国最后的赤诚。
扶苏探视任嚣的夜里,丞相府书房的烛火比往日亮得更烈
——赵高独自立在大秦疆域图前,指尖死死摩挲着南越那片模糊的墨色边界,指甲几乎要嵌进木质图板的纹路里。
项羽的悍勇如刀锋破风,赵佗的城府似沼泽藏毒,扶苏眉间凝着的沉郁,还有始皇帝临终前那声冷沉沉的“任嚣”,
像四块烧红的烙铁,在他脑海里反复灼烧、交织。他猛地闭了闭眼,喉间溢出一声低哑的嗤笑:
“一道旨意,一个垂死老将的威望?赵佗若真惧这些,便不会在南越养兵三年了。”
他太清楚朝堂的困局:文臣谈瘴疠而色变,连调兵的文书都推三阻四;
武将怕赵佗势大连累宗族,一个个缩着脖子装聋作哑。
南越这颗脓疮,早已烂到根里,需得用最狠的刀,最准的手,才能剜得干净。
“必须有人去。”赵高握拳,指节泛白得吓人,“要够狠,够懂人心,更要敢行非常之事。”
满朝文武在他脑中过了一遍,最终,目光落回自己身上。唯有他
——久居中枢,看透了始皇帝留下的制衡之术,也摸透了赵佗那点“面顺心险”的心思,更赌得起这身家性命。
风险如附骨之疽:
岭南的瘴气能毒倒猛虎,赵佗的刀磨得比谁都快,项羽更是藏在暗处的毒蛇。
可若成了
——掌控南越军政,将这块游离的疆土死死钉在大秦版图上,他赵高,便不再是只懂朝堂弄权的“阉臣”,而是大秦的定疆柱石。
念及此,他不再犹豫,抬手叩了叩案几,声音压得极低:“传赵成。”
不过半盏茶的功夫,赵成便躬身进来,见兄长脸色凝重,烛火映得他眼底满是厉色,心头先沉了沉。“兄长?”
“我要南下,去南越。”赵高开门见山,指尖点在疆域图上,“咸阳是根本,你替我守好。”
赵成脸色骤变,刚要开口劝阻,被赵高一个冷冽的眼神堵了回去。
“监国政治机敏不够怕斗不过那些老东西们,朝堂暗流涌动,阳泉宫那边——”
赵高凑近半步,声音压得只有两人能听见,每个字都带着狠厉,
“陛下的饮食、医药,每一步都要过你的眼,贴身伺候的人,全换成咱们的人。
若有半分差池,提头来见。”
“可是兄长,岭南凶险……”
“大秦的疆土,从来不是靠躲出来的。”赵高打断他,语气不容置疑,“按我说的做,莫要多问。”
赵成望着兄长眼底那股破釜沉舟的决绝,终究只能躬身:
“兄长放心,成必守好咸阳。”
“ 好!!等我处理完那边,必须给你争取爵位,这也是你应得。”
安排妥当,赵高取了早已写好的奏疏,连夜入宫。
章台殿内,扶苏刚处理完任嚣那边的文书,见内侍来报“丞相求见”,略有些诧异,随即抬手:“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