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这前无古人的危局,他试过和大臣议事,试过翻遍先祖留下的兵书,可所有的办法都像隔了一层纸,捅不破那层死结
——唯有那个被困在阳泉宫里、形容枯槁却眼神依旧锐利的老人,
那个一手缔造了大秦、也最懂如何驾驭四方猛虎的父亲,能给答案。
他抬手按了按胸口,那里还残留着前日被父亲掷来的玉圭擦过的钝痛,却没了之前的委屈,只剩下一种沉甸甸的希冀
。靴底再次落在青砖上,这一次,朝着阳泉宫的方向,再没半分犹豫。
扶苏在宫道尽头抬手摒退仪仗,玄色袍角随动作掠过石栏,带起一缕细尘——那是白日里朝臣跪拜时沾在阶上的,此刻在月色下泛着冷光。
他独自一人踏着清辉往前走,靴底碾过阶前枯落的梧桐叶,发出细碎的沙沙声,每一步都像踩着浸了秋露的青砖,
沉重得仿佛要将心底的虔诚与忐忑,都碾进这宫墙的沉默里。
这与上次愤然离去时截然不同,那时他袍袖翻飞,连廊下的宫灯都被带得晃了晃,
而此刻,他连呼吸都放得极轻,生怕惊扰了阳泉宫的夜。
宫门紧闭,朱漆门板上的铜钉在月色下泛着暗沉的光。
值守的郎官见他来,攥着腰间铜剑的手微微收紧,快步上前时袍角扫过门槛,声音压得比檐角悬着的夜露还轻:
“监国,陛下半个时辰前刚歇下,榻边还温着安神的汤药,是否……容小臣先通传一声?”
“无妨。”
扶苏抬手打断,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袍服上绣的暗纹
——那是父皇亲赐的玄鸟纹样,针脚细密,此刻却硌得指腹发紧。
他声音平静得像宫前的池水,只眼帘微垂:
“朕在此等候便是。”
夜风卷着宫苑里桂树残留的冷香扑在面上,他拢了拢玄色袍服的领口,将颈间漏进来的凉意挡回去,而后静静立在宫门外的石阶上。
仰头时,那弯残月像被飞檐的兽首咬去了大半,边缘泛着淡淡的银灰,零星的星
子嵌在墨蓝天幕里,忽明忽暗,像极了他胸腔里翻涌的思绪。
帝国的危局如乌云压顶,项羽在巨鹿扬起的战旗仿佛就在眼前,赵佗在岭南的按兵不动像根刺扎在心头,
朝堂上那些大臣要么缄口不言,要么各执一词——千钧重担压得他肩胛骨发疼,连呼吸都带着沉郁的重量。
此刻他卸下了监国的威仪,不再是那个敢与父皇据理力争、力主仁政的新君,只是个走投无路的孩子,本能地想回到父亲身边,寻一丝指引。
不知过了多久,身后传来锦履踏过青石板的笃笃声
——节奏比往日慢了半拍,带着几分难掩的疲惫,是他再熟悉不过的脚步声。
扶苏没有回头,只是喉结轻轻滚动,声音淡得像融入了夜风:“丞相也来了。”
赵高趋步上前,袍角扫过石阶时,露出他藏在袖中的手——指节泛白,显然是一路攥得太紧。
他在扶苏身后一步远的地方停下,腰身弯得极低,额前的白发垂落下来,
遮住了眼底的神色,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像被秋风吹干的草叶:
“老臣……听闻监国在此等候陛下,放心不下,便过来看看。”
这一日一夜,他在丞相府对着案上的奏章枯坐,眼前晃的不是文书上的字,而是咸阳城外连绵的烽火,这份煎熬,丝毫不比扶苏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