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敢不敢，是不得不反。”范增的声音压低了些，却带着穿透力，“扶苏要的是‘天下归心’，可那些六国旧贵族，要的是‘复国立业’。
就像你不会甘心屈居人下，田荣、陈馀也不会看着自家祖宗的地盘，被一个秦人的皇帝分来分去。”
项羽猛地攥紧了霸王戟的柄，虎口处的老茧被磨得发疼。
他想起江东的父老，想起叔父项梁临终前的嘱托，那些画面像烧红的烙铁，烫得他心口发紧。
“可他们都是败军之将，手里没多少兵马。”
“兵马可以凑，怨气可以聚。”
范增从袖中掏出一卷皱巴巴的帛书，上面用炭笔勾着几道歪歪扭扭的线条，“这是我方才让斥候画的赵、齐两地地形图。
田荣在齐地有声望，振臂一呼便能聚起数万人；陈馀麾下有张黡、陈泽这些死士，熟悉赵地的山川地形。
我们若派人带着粮草和兵器去见他们，许他们‘共击暴秦、平分天下’，你说他们会不会与我们结盟？”
山风突然变大，吹得范增的白发猎猎作响。
项羽看着帛书上那些交错的线条，突然觉得眼前的黑暗里，似乎透出了一丝光亮。
他想起自己当年在吴中举事时，也是靠着叔父联络各路豪杰，才拉起第一支队伍。
可他刚才被扶苏监国的消息冲昏了头，竟忘了“合纵”这两个字。
“派谁去？”项羽问道，声音里的焦躁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压抑许久的锐利。
“项庄。”范增毫不犹豫地说出名字，“他是你的堂弟，行事稳妥，又懂齐地方言，去见田荣最合适。至于陈馀，我亲自走一趟。”
项羽转头看向范增，这位年过七旬的老谋士，此刻眼中闪烁着比篝火更亮的光。
他突然想起叔父生前常说的话：
“亚父的一根头发，都比我们这些年轻人的脑子管用。”从前他只当是叔父抬举范增，如今才算真正明白这句话的意思。
“好。”项羽重重点头，将霸王戟往地上一戳，震得周围的泥土都颤了颤，“让项庄连夜备马，带五百斤粮食、两百柄铁剑，天亮就出发。
亚父，你的行装我让人去收拾，需不需要多带些护卫？”
范增笑了笑，摇了摇头：“陈馀要的是盟友，不是敌人。我一个老叟过去，才显得我们有诚意。”
他顿了顿，又补充道，“对了，让厨房炖些羊肉汤，给弟兄们暖暖身子。明日起，每日卯时操练，午时习阵，不能让扶苏觉得我们楚营无人。”
山下的士卒听到这话，悄悄松了口气，方才因项羽暴怒而紧绷的气氛，终于缓和下来。
有个年轻的士卒忍不住低呼了一声：“跟着少将军和亚父，咱们肯定能杀出这深山！”
这话像颗石子投入水中，瞬间激起一片附和声。
项羽望着山下涌动的人影，听着那些熟悉的江东口音，胸口的郁气终于散了些。
他抬手抹了把脸，指尖还沾着方才斩草留下的露水。
夜风里，似乎已经能闻到远处田野里的麦香，那是属于江东的味道，也是他此生想要守护的味道。
范增看着项羽的侧脸，悄悄舒了口气。
他知道，这位年轻的将军，从来都不缺勇气，缺的只是一点在绝境中转弯的智慧。
而现在，这智慧的火种，已经被点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