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风卷着哨音,像把剔骨的尖刀,呼啸着刮过通往黑风口的官道。天色阴沉沉的,厚重的云层低垂在头顶,似乎随时都会压下来一场暴雪。
定北城南郊的校场上,肃杀之气比这寒冬还要冷上几分。
三千名骁骑营的骑兵已经集结完毕。这并非大邺王朝常见的那些衣衫褴褛、甚至连皮甲都凑不齐的边军,而是一支真正被钢铁武装到牙齿的重装骑兵。
每一名骑兵身上都穿着标准化的钨钢板甲。这种由沈云疏提供配方、定北城高炉日夜不息炼制出来的合金,色泽深沉如墨,在昏暗的天光下不反光,却透着一股坚不可摧的质感。不同于传统扎甲的繁琐沉重,这种板甲根据人体工学做了关节优化,护心镜位置更是经过了加厚处理,寻常的刀剑砍上去,怕是连个白印子都留不下。
战马也不再是以前那种瘦骨嶙峋的土马,清一色的西域良驹,高大威猛,鼻孔里喷着粗气,白色的雾气在马鼻前凝结。马身上同样披着轻便的链甲,马鞍侧面挂着的一边是上了弦的轻型手弩,另一边则是那把令人闻风丧胆的“斩狼刀”。
周砚骑在那匹名为“乌云踏雪”的黑色战马上,并没有穿戴统帅那种浮夸的披风。他身上是一套为了适应他右臂伤情而特制的半身甲。右臂被黑色的皮革带子稳稳地固定在胸前,带子内部衬了软毛,既保暖又能防止马背颠簸带来的二次伤害。
他的左手随意地搭在刀柄上,目光扫过面前这支钢铁洪流。
“周教头,马蹄都裹了麻布,马嘴也都上了嚼子,保证五里地内听不见响动。”一名副将策马上前,低声汇报。他是周砚一手提拔上来的,名叫铁柱,原是黑旗寨的俘虏,如今已是骁骑营的一员猛将。
周砚点了点头,声音不大,却透着股金石之音:“这次咱们的任务是抄后路,不是去拼命。苏武带了两万个铁罐头过来,咱们要是硬碰硬,那是傻子才干的事。记住,只有把这只口袋扎紧了,前面云墨那边的戏才好唱。”
“属下明白!”铁柱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咱们就是去给苏二少爷送份大礼的。”
周砚没再多说,左手一挥:“出发。”
三千骑兵如同黑色的潮水,无声无息地漫出了校场,向着东南方向的荒野迂回而去。
……
与此同时,距离定北城八十里的黑风口古道上,另一支队伍正在“艰难”地跋涉。
这是沈云墨率领的神机营和部分城防军,总共不到两千人。相比于骁骑营的肃杀整齐,这支队伍看起来简直有些狼狈不堪。
大车的车轮陷在半冻不冻的泥泞里,推车的士兵一个个骂骂咧咧,甚至还有几面旌旗歪歪斜斜地倒在路边,那是故意扔下的。
沈云墨骑在一匹枣红马上,身上披着一件有些破旧的羊皮袄子,脸上还特意抹了两道黑灰,看起来就像是个刚吃了败仗、急着找地方缩起来的小军官。
但他那一双眼睛,却亮得吓人。
“都给我演像点!”沈云墨压低声音,对身边的亲卫喝道,“那个谁,把你的头盔带歪点!还有那几辆拉炮的车,油布盖严实了,谁要是露出一截炮管子,回去扣三个月饷银!”
亲卫们强忍着笑,一个个装出一副垂头丧气的模样。
那几辆看似笨重的辎重车里,藏着的可是定北城的“镇城之宝”——六门在此前从未在大规模野战中露过面的“神威大将军炮”改进型,以及整整五十箱刚刚下线的“震天雷”二型。
“云墨,咱们这么走,是不是太慢了点?”旁边一个穿着普通皮甲的汉子凑过来问道,正是神机营的副统领,也是以前野狼沟的土匪头子“破刀”。如今他早已洗心革面,成了玩火器的好手。
“不慢,苏武那只老乌龟爬得更慢。”沈云墨从怀里掏出一块怀表——这是沈云疏用发条和齿轮手工打磨出来的粗糙版本,虽然走时不算太准,但也足够用了。
他看了一眼时间,嘴角勾起一抹坏笑:“按照林栖传回来的情报,苏武的先锋铁甲营距离咱们还有三十里。咱们得在这儿磨蹭磨蹭,给他们一种咱们是运粮队,而且陷入泥潭跑不掉的错觉。”
“嘿嘿,那帮孙子要是知道这车上拉的是要他们命的祖宗,怕是尿都要吓出来。”破刀拍了拍腰间别着的两把短柄燧发枪,一脸的跃跃欲试。
就在这时,前方的斥候骑着快马飞奔而来。
“报——!”斥候滚鞍下马,单膝跪地,“统领,前方十里处发现敌军游骑,大约五十人,正在向我方试探!”
沈云墨眼神一凛,瞬间进入了状态:“传令全军,‘惊慌’失措,丢下两车‘粮食’,向黑风口谷地‘溃逃’!记住,谁要是跑得太快太整齐,军法从事!”
……
五十里外,苏武的大军正像一只臃肿的巨兽,缓慢地蠕动在官道上。
苏武骑在一匹高大的凉州马上,一身金灿灿的山文甲,头盔上还插着两根长长的野鸡翎,看起来威风凛冽,却透着一股子戏台上武生的浮夸。
作为苏文的亲弟弟,苏武在长相上与哥哥有几分相似,但眼神更加阴鸷。苏文死在沈云疏手里,头颅被挂在定北城头祭旗,这件事早已成了苏家的奇耻大辱。
这次他拿着三皇子的密令,私调江北四镇兵马,名为剿匪,实则是为了吞并定北城这块肥肉。
“二爷,前面的探马来报。”一名满脸横肉的偏将策马过来,一脸谄媚,“说是发现了一支定北城的运粮队,陷在黑风口的泥地里了,看旗号,像是沈家那个小崽子沈云墨带的队。”
“哦?”苏武挑了挑眉,手中的马鞭轻轻敲打着掌心,“沈云墨?就是那个据说读过几年书的黄毛小子?运粮队有多少人?”
“不到两千,而且多是步卒,没什么像样的兵器,见着咱们的游骑就吓得屁滚尿流,连粮车都扔了好几辆。”
苏武闻言,仰天大笑:“哈哈哈!我就说那沈云疏不过是个仗着几分运气上位的村姑,能有什么本事?看来之前传闻他们有什么‘妖法’火器,都是些没见过世面的泥腿子瞎编的。”
他虽然听过定北城有火药,但在他的认知里,火药无非就是逢年过节放的那些听响的大爆竹,顶多用来吓唬吓唬马匹。至于能炸开城门的雷?那肯定是守城的人内应开的门!
“二爷,那咱们……”偏将试探着问。
“传令铁甲营,全速前进!”苏武马鞭一指前方,“务必在日落之前,把这支运粮队给我吃掉!我要活捉沈云墨,拿他去换沈云疏那个贱人的人头,祭奠我大哥!”
两万大军开始加速。
苏武最为倚仗的“铁甲营”,其实就是五千名身穿双层重甲的步兵。他们手持长戟大盾,行进起来如同铁墙推进,在冷兵器时代,这确实是一股令人绝望的力量。
但他不知道的是,时代已经变了。
……
黑风口,这是一处两山夹一沟的险要地形。
两侧的山坡并不算陡峭,但长满了半人高的枯草和灌木,非常适合藏兵。此时,天空中开始飘起了细碎的雪花,纷纷扬扬,很快就在枯草上铺了一层薄薄的白霜。
林栖趴在左侧山坡的一块巨石后面,身上披着一件特制的吉利服——那是用染过色的麻布条和枯草编织而成的伪装衣。即使走到五步之内,如果不仔细看,也只会当他是一堆乱草。
他手里端着的,不是普通的弓箭,而是一把经过数次迭代的滑轮复合弩。
这把弩的弩臂是用弹性极佳的拓木复合压制而成,两端的滑轮组大大减少了上弦的力道,却能让弩箭的初速达到惊人的地步。弩身上甚至还安装了一个简易的光学瞄准镜——这是沈云疏用两片打磨过的水晶镜片组装的,虽然倍率不高,但在这种距离下进行精确狙杀已经足够了。
“队长,兔子进笼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