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魔大阵崩溃后的第一个清晨,曙光艰难地刺破安乐镇的薄雾。
万商钱庄所属,上林苑客栈,天字甲号房。
蔺惊弦猛地从床上坐起,额头全是冷汗。他刚刚从一个充满了鸡毛掸子、以及曾祖父冰冷嘲笑的噩梦中惊醒。
“噗——”
他捂着剧痛的胸口,又咳出一口带着冰碴的瘀血。他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那曾经光洁如镜的剑心,如今布满了蜘蛛网般的裂痕,与佩剑“听风”的感应更是若有若无。
前所未有的虚弱和迷茫,如潮水般将他笼罩。我是谁?我练的剑有什么意义?我……为什么会怕鸡毛掸子?
天字乙号房。
穆红袖在黑暗中睁开眼,她没有动,第一反应是伸出右手,在眼前摊开,确认自己有五根手指。接着,她又伸手触摸冰冷的墙壁,确认其坚固。
她点亮油灯,从行囊里拿出纸笔,颤抖着写下一行字:“1+1=2”。
在确认自己写下的字没有变成一个血红的“3”之后,她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但那双漂亮的眼睛里,却充满了对自身感官和逻辑判断的深深怀疑。
天字丙号房。
石敢当醒来时,头痛欲裂。他的脑子里,仿佛有两个小人在打架。
一个声音冷酷地说:“你就是个累赘,一个只会做饭的废物,师父早就嫌弃你了。”
另一个声音则庄严地宣告:“师父在为你演示颠勺神功的无上奥义,那是对你的考验和期许!”
“啊!”他痛苦地抱住头,分不清哪个是心魔的考验,哪个是真实的记忆。他只记得,师父最后用那招【归墟揉面手】,拯救了所有人。对,一定是这样!
天字丁号房。
燕白露静静醒来,罕见地没有在第一时间运功自查。她仔细地、一遍又一遍地感受着自己的丹田和经脉。那股困扰她多年,如同附骨之疽的“业火”之力,此刻竟前所未有地安宁温顺,像一只被撸顺了毛的猫。
就在这时,隔壁房间传来一阵轻微的、因为肚子饿而发出的“咕噜”声。
燕白露侧耳倾听,确认了声音的来源后,眼神变得极其复杂。
天字戊号房。
顾休被饿醒了。
他伸了个懒腰,骨头发出一阵噼里啪啦的脆响,只感觉浑身舒坦,仿佛睡了一场几十年来最顶级的觉。神清气爽,念头通达。
他唯一的困惑是:怎么都这个时辰了,石敢当那小子还没来敲门送早饭?
“咚、咚、咚。”
一阵礼貌的敲门声响起,紧接着是苏清蝉侍女清脆的声音:“蔺公子,我家掌柜有请。一小时后,醉风楼听涛阁,共商要事。”
门扉开合之间,走廊上,刚刚打开门的蔺惊弦和穆红袖的视线在空中短暂交汇,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同样的疲惫、困惑与戒备,然后又迅速避开。
苏清蝉并未去打扰这些精神受创的可怜人,她径直来到了客栈后院的柴房。
这里已被欧冶钧用惊人的效率,改造成了一个叮当作响的临时工坊。他本人双眼布满血丝,正兴奋地对着一堆图纸和从遗迹中带出的石子样本进行分析,完全不像个刚从鬼门关回来的人。
“苏掌柜!你来得正好!”欧冶钧看到苏清澈,激动地举着一块石头,像发现了新大陆的疯子,“你快看!这遗迹的材质,它的能量传导方式……完全违背了现有的一切理论!”
苏清蝉耐着性子问:“有何不同?”
“它不是在‘传导’!”欧冶钧的声音因狂热而颤抖,“它是在‘定义’!你懂吗?就像画笔定义了纸上的线条,琴弦定义了发出的声音!这东西,它本身就是一种规则!我们之前遇到的所有机关阵法,都是基于它的‘定义’而存在的!我的天,这是何等伟大的造物!”
他的狂热让苏清蝉感到一丝源自理性的寒意。她微笑着安抚道:“欧冶先生辛苦了,你的发现至关重要。一小时后,醉风楼,我们需要你的专业意见。”
“没问题!我正好有些惊人的推论要告诉你们!”欧冶钧头也不抬地回答。
回到自己的房间,苏清蝉看着镜中自己略显憔悴的脸,深吸一口气。她知道,真正的战斗,现在才刚刚开始。
她挥退了想要帮忙的侍女,亲自坐到梳妆台前,拿起眉笔。
她为自己画上精致而威严的妆容,如同即将奔赴沙场的将军,为自己披上最坚固的盔甲。
今天这场谈判,比任何武力冲突都更凶险。她要面对的,是一群被恐惧和怀疑撕裂的“盟友”,和一个看不见的、躲在幕后操纵一切的敌人。
而她唯一的底牌,是那个此刻可能还在为早饭没着落而发愁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