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阳锋那番归反为正的言语,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在众人心中激起千层浪。
逆转功法已是凶险万分,需承受经脉错乱、神志迷失之苦,而要在疯癫错乱的基础上,凭借残存的灵光与本能,将颠倒的武学道理再一点一点扳正捋顺,这其中的艰辛、凶险与所需的天资悟性,简直超乎想象!
即便是对欧阳锋素无好感的黄蓉和郭靖,此刻也不禁为这份偏执到极致的武痴精神感到一丝凛然。
然而,欧阳锋似乎并无意与众人多作叙旧,更不愿深入解释这十数年来的种种。
他那双恢复了清明的锐利眼眸,最终定格在了杨过的身上。
那眼神复杂到了极点,仿佛冰与火交织,慈爱与怨毒纠缠。
爱,自然是有的。
当年华山雪洞之中,神志昏沉的欧阳锋将杨过误认为亲子,那份毫无保留的倾囊相授,那声真情流露的儿子,以及在随后混沌岁月里断断续续的惦念,早已在他扭曲的心底种下了一缕难以割舍的温情。
杨过的身影,某种程度上填补了他痛失欧阳克后的巨大空洞。
恨,却也根深蒂固。
杨过那张继承了父母优良基因、俊美更胜其父杨康的面容,每次映入欧阳锋的眼帘,都如同最锋利的匕首,狠狠刺向他内心最痛处。
欧阳克之死,虽咎由自取,但杨康在其中扮演的不光彩角色,以及最终导致的白驼山绝后之痛,是欧阳锋癫狂的源头之一。
看到杨过,他便无法不联想到杨康,无法不回想起丧子之痛与毕生基业付诸东流的绝望。
这两种极端的情感在他胸中猛烈冲撞,让这位刚刚归反为正、心绪尚未完全平复的一代宗师,脸上肌肉微微抽搐。
最终,所有激烈的情绪都化作了一声悠长而沉重的叹息。
那叹息声中,有无奈,有释然,也有一种勘破世事般的苍凉。
他深深地看了杨过最后一眼,那目光似有千言万语,却又终究归于沉默。
随即,他不再理会任何人,身形陡然一晃,灰影闪动间,已如一道鬼魅般朝着山下疾掠而去,几个起落便消失在茫茫雪岭与松涛之间,仿佛从未出现过。
雪峰之上,寒风卷过,只留下众人面面相觑,以及心头那份难以言喻的感慨。
“唉……”
洪七公摇了摇头,灌了一大口酒:“老毒物这一生,也算是造化弄人,但终归是老天眷顾了。”
黄药师沉默不语,眼神望向欧阳锋消失的方向,罕见地没有露出惯常的讥诮。
他与欧阳锋亦敌亦友斗了半辈子,深知其才情与偏执,落得如此下场,虽多是咎由自取,却也令人唏嘘。
郭靖心中滋味更是复杂,欧阳锋是害死他多位师父的大仇人,但此刻见他如此模样,心中恨意虽未消,却也多了几分世事无常的慨叹。
黄蓉轻轻握住郭靖的手,低声道:“靖哥哥,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他既然选择离去,便是与过往做了断,如今的天下,早已不是从前了。”
杨过静立原地,望着欧阳锋离去的方向,神色平静无波。
他心中明镜一般,知晓欧阳锋那复杂眼神背后的所有纠葛。
疯癫时的父子温情,终究是镜花水月,清醒时的恨意与隔阂,才是横亘在两人之间真实的鸿沟。
他与杨康相似的容貌,注定了他与欧阳锋之间,不可能再有纯粹的亲近。
这些,他早已不放在心上,也从未强求。
于他而言,欧阳锋是过往岁月里一个特殊的存在,有过传艺之恩,也有过敌对之实,如今各自天涯,便是最好的结局。
这段突如其来的插曲,像是一段苍凉的古调,为这次华山重聚平添了几分厚重的历史感与命运无常的意味。
众人站在华山之巅,寒风拂面,极目云天,数十年的江湖风雨、人生起落,仿佛都浓缩在了这片刻的静默与感慨之中。
“犹记得上次在此。”
郭靖打破沉默,声音浑厚,带着追忆:“我与七公、岳父大人交手,堪堪斗了三百余招,那时只觉得武学之路,浩瀚无垠,当勤修不辍,如今想来,竟已是二十多年前的旧事了。”
他目光扫过容颜未改、却气度愈发深沉的杨过,还有身边依旧灵动的黄蓉,以及虽显老态但精神矍铄的洪七公、黄药师等人,心中涌起一股强烈的时光流逝之感。
“何止二十年!”
周伯通蹦跳过来,扳着手指头数:“第一次论剑到现在,都快五十年啦!师兄要是还在,看到现在这样子,不知道会怎么想呢!”
他提到王重阳,语气难得地少了些嬉闹,多了一丝怀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