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夜，村口的狗吠了一宿。那官员根本没敢走，就在篱笆外跪着等候。半夜他迷迷糊糊睁眼，险些吓丢了魂——只见月光下，那条衬裤泛着幽幽蓝光，四周影影绰绰站满了人形。定睛细看，竟全是身着龙袍的历代先帝！他们排着整齐的队列，朝着菜园的方向，恭恭敬敬地行着大礼。
次日官员醒来时，谭浩犹在酣睡。官员胆战心惊地去取文书，却见那些原本写满烫金封号的字迹全变了样。每一张圣旨上，都只剩下墨汁涂鸦出的歪歪扭扭一行字：不去，要种地。
官员抱着一堆“废纸”，如同见了鬼一般，连滚带爬地逃了。
日子照旧过着。村里学堂缺个教书先生，林诗雅闲来无事便顶了上去。课本是她自编的，开篇第一课既非《三字经》，也非《百家姓》，而是谭浩某日早起发的一句牢骚：“为啥天天有人来找事？”
几十个稚嫩的童音在学堂里齐声诵读，清脆得如同瓷碗相碰。
邪门的是，每当这读书声飘出窗外，方圆十里内总会生出些离奇的“意外”：潜伏林间的刺客莫名迷路，转悠三天三夜最终回了老家；投下井的剧毒化作了一两银子一颗的酥糖；加急送出的密谋信函，被刚学会飞的小鸡崽当成虫子啄了个稀烂。
不过数月，东域竟成了天武大陆最太平的地界，连个毛贼都寻不见。史官提笔记录：童声清世，万邪避易。
入夏的某个夜晚，闷热难当。谭浩躺在竹床上，摇着一把破蒲扇，望着满天星斗出神。
“媳妇儿，”他忽然开口，声音有些闷闷的，“以前老觉得背上像长了眼睛，有天上的家伙在盯着我。今儿个咋觉得……没人瞅了？”
林诗雅端来一碗镇在井里的绿豆汤，放在床头。“因为你不再是那个‘变数’了。”她在他身旁坐下，语气平淡得像在说今晚的菜咸淡，“以前你是那根搅浑水的棍子，现在，你是盛水的缸。”
“听不懂。”谭浩翻个身，把脸埋进枕头里，“缸多沉啊，还不如当咸鱼自在。”
“意思是，你成了‘常数’。”林诗雅伸手替他赶着蚊子，“就像空气，没人会特意去盯着空气看，可谁都离不了。”
谭浩挠了挠后脑勺，含糊嘟囔：“哦……那挺好，省得我总得跟人解释为啥不爱动手。”
他把蒲扇往脸上一盖，呼吸很快变得绵长均匀。
黎明时分，第一缕晨光越过东边山脊，不偏不倚洒进小菜园。露珠顺着叶脉滑落，悄无声息地渗入泥土。
嗡——
就在那滴水融入大地的瞬间，整片天武大陆的地脉极轻微地颤动了一下。非是崩毁，亦非重塑，倒像一台新出厂的精密仪器，终于校准了最后一个齿轮，发出一声令人舒畅的契合轻响。
大道归位，神隐于野。
无人得见，亦无人知晓。
而在那东郊最不起眼的土屋里，谭浩在睡梦中咂了咂嘴，翻个身，一条腿压在被子上，含混不清地梦呓道：
“明儿个……粥里多加个鸡蛋。”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