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悄然滑向周末。陈欣婚礼的日子。
林见远站在远离酒店主入口的一条僻静街道旁,高大的梧桐树投下斑驳的阴影,将他半掩其中。隔着一条马路和精心布置的花艺拱门,他能看到那家五星级酒店灯火辉煌。巨大的落地玻璃窗内,隐约可见衣香鬓影,欢声笑语顺着晚风断续飘来。门口停着一辆辆装饰着鲜花的婚车,穿着礼服的宾客们带着笑容鱼贯而入。
他穿着一身简单的深色休闲装,与周围喜庆的氛围格格不入。他没有靠近,只是静静地站着,像一个偶然路过的旁观者。目光穿过人群和玻璃,努力搜寻着。终于,他捕捉到了那个身影。
陈欣穿着洁白的婚纱,站在宴会厅入口附近,正微笑着与几位年长的宾客交谈。灯光勾勒出她柔和的侧脸线条,眉眼间洋溢着幸福的光彩。她比记忆中似乎更温婉了些,也更有一种尘埃落定后的安宁。新郎站在她身边,一个看起来温和稳重的男人,正体贴地帮她整理了一下稍显累赘的头纱。画面温馨而美好。
林见远静静地看着,心中一片平静,并无太多波澜。过去的早已过去,此刻的她是幸福的,这便足够。只是,看着那洁白的婚纱,一个毫无关联的念头却突然尖锐地刺入脑海——他那位死在多年前火灾中的发小,如果还活着,是不是也该结婚了?他当年暗恋的那个扎马尾的女生……叫什么来着?这个念头来得突兀而冰冷,带着灰烬的味道,瞬间冲淡了眼前的温馨。
他拿出手机,没有拨打任何号码,只是飞快地编辑了一条短信:
“陈欣:新婚快乐,百年好合。祝幸福美满。——林见远”
点击发送。然后,他毫不犹豫地转身,融入了身后街道的阴影中,仿佛从未出现过。没有留恋,没有遗憾,只有一种完成某种仪式的释然。那条短信,是他对过去那段关系,也是对自己内心,最后的、平静的告别。
几天后,国际机场。
巨大的玻璃幕墙外,一架架钢铁巨鸟在跑道上起起落落,引擎的轰鸣声隔着玻璃传来,沉闷而充满力量。候机大厅里人流如织,广播声用几种语言播报着航班信息。
林见远背着一个轻便的旅行背包,手里拿着登机牌和护照。他要去的地方,是缅甸仰光。名义上,报社支持他去做一个关于“东南亚新兴科技与传统文化碰撞”的深度调查专题。实际上,他的目标清晰而危险——追踪火漆印能量图谱中指向缅甸北部的微弱关联,寻找“九曜重生教”可能残留的根系,以及……那枚诡异火漆印背后的真相。
陈克非和张川都来了。没有刻意的告别仪式,更像是朋友顺路送行。
“真决定了?一个人跑那地方?”陈克非穿着便服,双手插在夹克口袋里,眉头习惯性地微蹙着,看着林见远。他胸前的勋表上,那枚一等功奖章并没有佩戴,但那份经历过生死淬炼的沉稳气场更加内敛。“那边可不太平,尤其你要去的区域。”
“专题任务,社里批的。”林见远笑了笑,语气轻松,避重就轻,“放心,做记者的,跑的地方多了。我会小心。”他拍了拍自己右臂的机械义肢,“再说,还有这家伙呢,关键时刻能当防身武器。”
张川站在陈克非旁边,穿着一身得体的西装,比起医院时的憔悴,气色好了很多,眼神也恢复了那种洞察世事的锐利,只是眉宇间多了一份上位者的凝重。他递给林见远一个用软布包着的小物件。“拿着这个。”
林见远接过来,打开软布。里面是一个做工精致的青铜罗盘复制品,只有巴掌大小,但纹路清晰,中央的指针闪烁着金属特有的冷光。正是陆教授那个关键罗盘的仿制品。
“这是……”林见远有些意外。
“局里技术科复原的纪念品,精度很高。”张川解释道,声音低沉,“你去的那个地方……磁场据说很乱,各种传说也多。带着它,万一……真遇到什么解释不了的‘玄学’玩意儿,也许能帮你定定方向,保持清醒。记住,眼见未必为实。”他的眼神意味深长,显然也猜到了林见远此行的部分真实目的。
林见远心中微暖,将小罗盘小心地收进背包内侧口袋。“谢了,张主任。我会记住,相信科学,保持警惕。”他开了个玩笑,但眼神认真。
“保持联系。”陈克非伸出手,言简意赅。他的手掌宽厚有力,带着常年握枪留下的薄茧。
林见远也伸出手,与他用力一握。两个男人的手紧紧交握了一下,传递着无需多言的信任与嘱托。“一定。有独家猛料,第一时间通知你们。”他转向张川,也伸出手。
张川与他握了握,力道适中。“平安回来。需要支援,别硬撑。”
“明白。”林见远点头。
机场广播响起,清晰的女声播报着林见远所乘坐的航班开始登机。
“该走了。”林见远提起背包,朝两人洒脱地挥了挥手,“回见。”
他转身,汇入排队登机的人流,背影挺拔而坚定,很快消失在安检通道的拐角。
陈克非和张川站在原地,目送着林见远的背影消失。候机大厅巨大的落地窗外,天色湛蓝,一架属于林见远航班的空客A330正被牵引车缓缓拖向指定的跑道起点,银灰色的机身反射着耀眼的阳光。
“他就这么走了?”陈克非看着窗外那架越来越远的飞机,眉头依然没有完全舒展,“总觉得……他瞒着什么。那篇稿子最后,感觉话没说完。”他想起了林见远对周永坤说的那句关于“特殊DNA编码权限”的话,以及林见远当时的眼神。
张川的目光也追随着那架飞机,镜片后的眼神深邃。“林见远……他是个追逐影子的人。核医疗中心的灰烬之下,他或许看到了我们没看到的余烬。去缅甸,未必只是为了一个专题。”他轻轻叹了口气,“只希望他追查的,不会把他也烧成灰。”
飞机终于抵达跑道尽头,巨大的引擎开始发出震耳欲聋的咆哮声,尾喷口喷出灼热的气流。庞大的机体开始加速,在跑道上疾驰,越来越快,机头抬起,挣脱地心引力,冲向无垠的蓝天。
陈克非和张川的目光一直追随着那架银灰色的飞机,看着它不断爬升,在湛蓝的天幕上划出一道优美的白色航迹,变得越来越小,越来越模糊,最终化作一个几乎看不见的银色光点,消失在东南方向天际线与云层的交界处。
机场的喧嚣依旧,阳光透过巨大的玻璃幕墙,在地板上投下明亮的光斑。但陈克非和张川站在那里,望着林见远消失的方向,心中却莫名地笼罩上了一层难以言喻的阴影。仿佛随着那架飞机的远去,某种重要的东西也随之抽离,留下的是对未知前路的深深忧虑。
灰烬之下,余烬未冷。而追逐余烬的人,已独自飞向了风暴可能再次汇聚的远方。
(完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