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静默的临界
证物室惨白的灯光下,c-17号金属储藏柜像一具竖立的棺材。柜门上,含铯-137的煤灰颗粒诡异地拼凑出三足鸟的图案,鸟喙正对着柜门把手的位置。陈克非的盖格计数器就搁在柜顶,液晶屏上跳动的数字像某种倒计时:1.97μSv\/h。每一次蜂鸣都像针尖扎进耳膜,在死寂的房间里显得格外刺耳。
“噼啪……”
又是一簇幽蓝色的电火花,在柜门接缝处倏然闪现又熄灭,带着一股臭氧灼烧的焦糊味。空气中细小的煤灰颗粒被这短暂的光亮扰动,在灯光下无序地漂浮。
“第十七次了,”张川的声音在陈克非身后响起,带着反邪教办干事特有的那种冷静审视,“间隔精确,每次闪烁都在柜门锁扣附近。像是某种…心跳。”他穿着厚重的铅防护服,动作略显笨拙地靠近一步,手里的红外热成像仪正对着柜门扫描。屏幕上,锁扣位置一个针尖大的红点异常醒目,温度读数正缓慢爬升。
陈克非没回头,目光死死锁在盖格计数器缓慢攀升的数字上——2.01μSv\/h。每一次微西弗的跳动都像重锤敲在心上。这该死的辐射,这诡异的图案,还有这柜子里封存的……他父亲陈志刚二十多年前在矿上的工作服。灰尘、汗味、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气,仿佛隔着冰冷的金属柜门都能渗出来。
“心跳?我看更像是垂死挣扎。”林见远的声音插了进来,他站在辐射警戒线外,眉头紧锁。作为记者,他本能地记录着眼前的一切,微型录音笔的红点在昏暗的光线下若隐若现。他的视线扫过柜门上的三足鸟,又落到陈克非紧绷的侧脸上。“陈警官,这鸟喙指着的地方,是不是锁芯?”
陈克非喉结滚动了一下,算是默认。他戴上两层加厚的防辐射手套,动作因手套的阻滞而显得格外凝重。指尖触碰到冰冷的金属柜门,那细微的“噼啪”声似乎就在指腹下炸开。他深吸一口气,混杂着铅尘、臭氧和陈年灰尘的空气灌入肺腑。打开它。必须打开它。父亲死亡的真相,矿难背后纠缠不清的黑影,还有那该死的铯-137源头,或许都在里面。
“老张,热成像读数?”陈克非的声音有些干涩。
“锁扣点温度,四十二度,还在升。其他地方正常。”张川的声音透过防护服的面罩,显得有些发闷。“辐射热点也集中在锁扣附近。小心点,陈克非。”
陈克非不再犹豫,手腕沉稳发力。沉重的金属柜门发出令人牙酸的摩擦声,缓缓开启。一股陈腐、带着浓重铁锈和煤灰味道的空气扑面而来,混杂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类似旧皮革和铁腥气混合的陈旧气息。
柜内空间不大,正中央挂着一套叠放整齐的、洗得发白的矿工工作服。深蓝色的粗布,肩头和膝盖处打着厚厚的补丁,正是父亲陈志刚的遗物。然而,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被工作服胸前口袋上方一片刺目的暗褐色牢牢攫住。
那是一片干涸、板结的血迹。面积不大,却像一枚丑陋的印章,死死烙在洗得发白的工作服上。
时间仿佛凝固了。盖格计数器的蜂鸣声陡然变得尖锐、急促!嘀嘀嘀——嘀嘀嘀——! 液晶屏上的数字疯狂跳动:2.15…2.37…2.89…3.41μSv\/h!
“后退!”张川低吼一声,声音在防护服里带着金属般的共振。他猛地将手中的热成像仪对准那片血迹区域。屏幕上,那团暗褐色的血迹轮廓瞬间变成了刺目的橘红色,温度读数从四十几度开始飙升!50c…65c…78c…
“辐射源在血迹里!”陈克非的心猛地沉到谷底,一股寒意顺着脊椎爬升。父亲的血?为什么二十多年后还在发热?还带着致命的铯-137?他下意识地想去触碰,去确认,但理智死死拽住了他的手。
“别动!”林见远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紧张,他盯着自己腕上多功能表的辐射监测读数,脸色发白,“读数还在跳!三点五,三点七了!这他妈不是自然衰变!”
张川的动作更快。他迅速从携带的装备箱里取出一个带长柄的、类似真空吸头的东西,前端是透明的特殊材质采样罩。“辐射热激活点确认在血迹位置。准备微量采样。”他的声音透过面罩,冷静得近乎冷酷。
就在采样罩即将接触到那片诡异发热的血迹边缘时,异变再生!
“咔哒…滋啦……”
工作服左胸口袋的内衬,毫无征兆地鼓胀了一下!仿佛有什么东西在里面被瞬间加热、膨胀!紧接着,一声轻微的爆裂声响起,一小股焦黑的烟雾从口袋缝隙里猛地喷出!
陈克非瞳孔骤缩。他清晰地看到,那喷出的烟雾并非纯黑,其中夹杂着极其细微、闪烁着诡异暗红色泽的粉末颗粒!它们像有生命般,在空气中短暂悬浮,然后受到某种无形力量的牵引,竟朝着柜门上那个煤灰构成的三足鸟图案飘去!
更令人头皮发麻的是,这些新飘出的暗红粉末,精准地填充进了煤灰三足鸟的眼窝位置!瞬间,那个原本只是灰黑线条构成的鸟形图案,拥有了两点猩红的、仿佛燃烧着的“眼睛”!一股难以形容的、带着硫磺和金属灼烧气味的焦糊味瞬间弥漫开来,盖过了之前的臭氧味。
“后退!是次级辐射粉尘爆发!”张川厉声喝道,手中的采样器迅速收回,同时另一只手已经按下了装备箱上的紧急隔离按钮。一层薄如蝉翼但肉眼可见的淡蓝色能量膜瞬间从箱体边缘弹出,如同一个微型穹顶,堪堪将整个c-17号柜门前方区域笼罩在内!
那些带着暗红光芒的粉尘撞在能量膜上,发出细微的“噼啪”声,随即被吸附在膜壁上,像凝固的血点。
盖格计数器的蜂鸣声达到了一个令人心悸的尖啸频率!4.02μSv\/h! 读数在能量膜弹出的瞬间似乎稳定了一下,但依旧维持在一个危险的高位。
“这…这是什么东西?”林见远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他下意识地摸了一下自己胸前的口袋,仿佛在确认什么。“粉尘…自己飞过去…填眼睛?这他妈是巫术还是高科技?”他的记者本能让他死死盯着那两点猩红的“眼睛”,微型相机的快门无声地高速连拍。
张川没有立刻回答。他透过防护面罩,死死盯着能量膜上吸附的暗红粉尘,又看向柜内工作服左胸那个爆裂开小洞的口袋。他小心地操控着长柄采样器,避开口袋破损处,极其谨慎地从工作服血迹边缘刮取了比米粒还小的一丁点样本,装入特制的铅屏蔽样本管。
“不像巫术。”张川的声音低沉下来,带着一种解剖刀般的锋利。“更像是一种精密的能量标记和触发机制。最初的煤灰三足鸟,是定位坐标和初级‘钥匙’。口袋里的东西,是预设的‘弹药库’。柜门电流、辐射升温,是激活它的‘引信’。”他指了指那两点猩红的“眼睛”。“而这个…是激活完成的信号,也是某种…指向。”他的目光顺着那两点猩红“眼睛”所“注视”的方向,越过林见远的肩膀,落在证物室角落一个不起眼的、标着“98矿关联物证-待分类”的灰色金属箱上。
陈克非顺着张川的目光看去,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了。那个箱子…他记得!是当年矿难后,从父亲更衣柜里清理出来的“私人物品”,因为与矿难直接关联性不强,一直未被深入调查,积压至今。
“指向那里?”陈克非的声音沙哑,盖格计数器的蜂鸣还在耳边回响,提醒着他辐射的危险。但此刻,一种更强烈的、源自血脉的冰冷愤怒压过了生理上的恐惧。父亲的血,诡异的辐射,精密的陷阱…这一切都指向二十多年前那场吞噬了无数生命、也彻底改变了他家庭轨迹的矿难!
他不再犹豫,大步走向那个落满灰尘的灰色金属箱。张川立刻跟上,手中的辐射监测仪始终锁定陈克非的方向。林见远也快步走近,脸上写满了凝重和探究。
箱子没有上锁,只有一个简单的搭扣。陈克非屏住呼吸,猛地掀开箱盖!
没有预想中的尘封气息。箱子内部异常整洁,物品寥寥。几本纸张泛黄的煤矿安全规程手册,一个磨得发亮的铝制旧饭盒,还有……一个用油布仔细包裹的长条形物体。
陈克非的目光瞬间被那个油布包裹吸引。他伸出手,指尖在触碰到冰冷油布前顿住,回头看向张川。
张川手中的辐射监测仪靠近包裹,读数稳定在背景水平,没有异常升高。他点了点头。
陈克非这才小心地解开油布缠绕的细绳。油布一层层剥开,露出里面东西的真容——
一把老式的、黄铜钥匙。钥匙柄上没有任何标记,只有岁月留下的细微划痕。样式普通得不能再普通,像是老式抽屉或小号保险箱的钥匙。
然而,在钥匙柄末端,镶嵌着一块极其微小的、几乎难以察觉的暗红色晶体碎片。碎片只有芝麻粒大小,但在证物室惨白的灯光下,那暗红的色泽,与刚才飘出、填充三足鸟眼窝的粉尘,如出一辙!
“又是这个…”林见远倒抽一口凉气,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仿佛那钥匙本身带着灼人的高温。“碎片…跟刚才飘出来的粉尘一样?”
张川的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他迅速取出一支高倍便携显微镜,对准那枚微小的暗红碎片。镜头下,碎片呈现出一种奇异的内部结构,并非天然矿物的结晶形态,反而像某种…高度有序的微电路?他沉声道:“材质不明,结构高度有序化,有能量残留迹象…像某种微型能量核心的碎片。和粉尘同源。”
他的目光锐利地扫过箱子内部,最终停留在箱盖内侧一张几乎被忽略的、褪色的矿区澡堂储物柜标签上。标签上模糊地印着“更衣区b-17”和一个手写的、早已褪色成浅褐色的数字“17”。
“b区…17号柜…”张川低声念出,目光再次落回那把黄铜钥匙上。“这把钥匙,很可能就是打开它的。”
“十七…”陈克非喃喃重复着这个数字,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头顶。父亲的柜子是c-17,辐射读数临界点关联着姐姐陈欣体内的放射性碘,更衣柜是b-17…这个数字像一条冰冷的毒蛇,缠绕着父亲死亡的真相,也勒紧了他现在的生活!
“还有这个。”林见远的声音打断了陈克非翻涌的思绪。他指着箱子底部,饭盒压着的一角露出半张折叠起来的纸片。他小心地用镊子夹了出来。
是一张非常老旧的、从笔记本上撕下来的横格纸。纸张泛黄发脆,上面用蓝黑墨水写着几行字,字迹因为年代久远和保存环境而有些洇开,但依然能辨认出那种属于矿工的、略显笨拙却用力很深的笔迹:
账不对。下井数对不上人。周在搞鬼。
17号洞有东西,不是煤。像…机器?烫手。
王工说像反应堆…疯了!他拍了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