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被推开。一股更为浓烈、更为复杂的气息如同实质般涌出，瞬间攫住了张川的感官。雪茄的浓烈、陈年威士忌的醇厚、昂贵香水的馥郁……这些奢靡的气味之下，却纠缠着一股更为原始、更为腥膻的雄性荷尔蒙气息，以及一种极其微弱、却让张川瞬间神经绷紧的——类似臭氧被电离后的金属腥气！
包厢内部空间极大，布置极尽奢华。巨大的环形真皮沙发占据中央，水晶吊灯洒下柔和的金光。几个穿着休闲但质地考究的男人慵懒地靠在沙发上，身边依偎着妆容精致、衣着性感的女伴。空气中烟雾缭绕。一个穿着剪裁利落的深红色套装、气场强大的女人正站在中央的小吧台旁，手里优雅地晃动着水晶杯中的琥珀色液体。她看起来四十多岁，保养得宜，五官深邃，眼神锐利如鹰隼，带着一种久居上位的压迫感。正是永泰集团的财务总监，白薇。她身边站着的，正是那个如同铁塔般、眼神凶戾的前泰拳冠军吴锋。
“张工？”白薇的目光像探照灯一样落在张川身上，嘴角勾起一抹公式化的、毫无温度的浅笑，“扫黄办的技术顾问？真是稀客。我们这里可是合法经营，注重客人体验的。”她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盖过了背景音乐，带着一种审视和隐隐的戒备。
张川微微颔首，表情淡漠，目光快速而专业地扫过整个包厢，如同最精密的扫描仪，不放过任何细节：“例行检查，配合消防隐患排查，顺便做一下环境安全评估。白总监不必紧张。”他的声音平板无波，完全符合一个专注于技术工作的公务员形象。他的视线掠过沙发角落散落的几只空酒杯，吧台上残留的深色酒渍，以及地毯上几处不易察觉的、颜色略深的斑点。
就在他说话的同时，他垂在身侧的手指，在夹克口袋的掩护下，轻轻按动了微型放射性同位素分析仪的启动键。仪器无声地开始工作，掌心传来极其细微的震动反馈。他面上不动声色，继续用职业化的口吻询问着消防通道、喷淋系统等问题，目光却敏锐地捕捉着仪器通过骨传导耳机传来的、只有他能听到的读数提示音。
“滴…滴…滴…”
初始的读数在环境本底值附近波动，符合预期。张川一边听着白薇滴水不漏的回答（“消防系统每月由专业公司维护，记录完备…”），一边缓步走向包厢深处，目光似乎在检查壁灯和空调出风口。他靠近那张巨大的环形沙发，靠近那些残留着酒液和不明湿痕的角落。
突然！
“滴——滴滴滴——！！”掌心的震动骤然变得急促而强烈！耳机里传来的提示音瞬间拔高，变得尖锐而连续！仪器的微型屏幕上（他借着调整领带的动作快速瞥了一眼），代表伽马射线强度的曲线猛地向上飙升！一个醒目的红色三角警告标志疯狂闪烁！
检测到异常放射性同位素信号源！
浓度：17.3 ± 0.5 bq\/3 (显着高于环境本底值)
同位素特征：铯-137 (cs-137)
能谱分析匹配度：99.7%
信号源定位：包厢中央地毯区域（坐标：x-3.2, Y-1.7）
铯-137！与城中村纵火案焦尸鼻腔内、与核医疗中心泄漏物中检出的，完全同源的铯-137！张川的心脏如同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他强行控制住呼吸和面部肌肉的细微变化，目光如同最精密的探针，顺着仪器无声指示的方向落去——那是环形沙发前方，一块深色波斯地毯的中心区域。地毯绒面厚重，在灯光下泛着幽暗的光泽，看不出任何明显污渍。但就在那块区域附近，地毯绒面上，似乎粘附着几处极其微小的、在灯光下几乎难以察觉的、半干涸的……乳白色粘稠斑点？像是洒落的酒水干涸，又像是……
一个冰冷、荒诞却又无比契合《九曜星占》中描述的念头，如同毒蛇般窜入张川的脑海——体液星轨！
古代邪术“引星灌顶”，需要以生命精元为媒介，承接星力！难道这些……这些污秽的体液残留，就是现代版的“生命精元”？而其中掺杂的铯-137微粒，就是被引导、被排列，用以构建微型“星图”，呼应天上缺失的“辅星”，完成那邪恶“命格置换”仪式的关键物理载体？！秽雨净天中那指向缺失辅星的气溶胶星图，与眼前地毯上这隐含着致命辐射的体液痕迹……它们之间，存在着怎样黑暗而精密的联系？这些铯-137微粒是如何被精准控制、排列的？是随机的污染，还是……刻意的“绘制”？
他不动声色地移动脚步，鞋尖状似无意地轻轻蹭过那块可疑区域的地毯边缘。同时，他藏在袖口里的微型高灵敏度环境采样器，如同毒蛇的芯子，无声地探出极其微小的吸口，以肉眼无法察觉的速度和角度，精准地对准了地毯上那几处微小的可疑斑点，以及斑点下方更深层的绒面纤维。
“采样进行中…样本捕获成功…”细微的震动提示通过骨传导传来。
就在这时，一直如同阴影般矗立在白薇身后的吴锋，那双鹰隼般锐利的眼睛，似乎捕捉到了张川那极其短暂、几乎无法被常人察觉的对地毯的凝视。他粗壮的眉毛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肌肉虬结的手臂似乎微微绷紧。白薇脸上那职业化的笑容也似乎凝滞了一瞬，眼神深处掠过一丝冰冷的警惕。
“张工对我们的地毯很感兴趣？”白薇的声音依旧平稳，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好奇，但张川敏锐地捕捉到了那平静水面下瞬间的凝滞。
张川抬起眼，脸上没有任何波澜，仿佛刚才的凝视只是技术人员的职业性观察。他指了指地毯，语气平淡得如同在讨论天气：“地毯材质不错，不过这种长绒在特定温湿度下容易滋生螨虫和细菌，不利于空气环境评估。建议定期做深度清洁和杀菌处理。”他给出了一个极其符合“环境安全评估专家”身份的、无懈可击的技术性建议。
白薇眼中那丝警惕似乎缓和了些许，她优雅地笑了笑：“多谢张工提醒，我们会注意的。”她抬手示意了一下吴锋紧绷的身体，后者如同收到指令的机器，肌肉的紧绷感略微放松。
张川点点头，目光状似随意地扫过包厢墙壁上镶嵌的巨大、光洁如镜的装饰板。这些单向镜面，从包厢内看是精美的装饰，但从外面……他想起《九曜星占》中关于法阵的记载。他的目光在镜面上移动，镜中映出包厢里奢靡的景象，映出白薇带着审视的笑脸，映出吴锋警惕的身影，也映出他自己那张看似平静无波的脸。
突然！
他的目光猛地定格在镜面深处，靠近天花板角落的一块区域！那里的镜面反射似乎……有些微的扭曲？不，不是扭曲！是极其细微的光线折射异常！仿佛那镜面之后，并非实墙，而是……深邃的虚空？更让他瞬间如坠冰窟的是——
在那片异常的镜面倒影深处，在光怪陆离的包厢景象的虚影之后，一个模糊却无比熟悉的身影，如同沉在水底的幽灵，缓缓浮现出来！
花白的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深刻的法令纹，总是带着忧思和探究的眼神……那是他溺亡多年的父亲！张川的心脏在那一刹那仿佛被一只冰冷的手死死攥住，停止了跳动！镜中的父亲影像异常清晰，却又带着一种非现实的虚幻感。父亲的眼神不再是记忆中的忧虑，而是充满了难以言喻的悲伤和……一种近乎绝望的警示！他的嘴唇无声地开合着，像是在急切地诉说着什么。
张川的瞳孔骤然收缩，全身的血液似乎都涌向了头顶，又在瞬间冻结！他强行用钢铁般的意志力控制住自己几乎要失态的表情和身体反应，指甲深深掐入掌心，剧烈的刺痛感让他保持着表面的平静。但内心深处，惊涛骇浪几乎将他淹没！父亲！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在这邪教核心的镜阵倒影之中？这是幻觉？是辐射导致的神经异常？还是……某种超乎他理解范畴的灵异现象？不！张川瞬间否定了后者。他更倾向于这是某种高科技投影或精神干扰手段！但目的是什么？恐吓？警告？还是……传递某种无法通过常规手段获得的信息？
镜中父亲的影像似乎察觉到了张川的注视。他抬起一只模糊的手，没有指向张川，也没有指向包厢里的任何人，而是缓缓地、无比清晰地指向了——包厢中央，那块刚刚检测出高浓度铯-137、残留着可疑体液的地毯！同时，他的另一只手，艰难地指向镜面本身，指向那镜面之后深邃的黑暗。
这个无声的动作，像一道闪电劈开了张川混乱的思绪！指向地毯——确认了“体液星轨”作为邪术载体的核心位置！指向镜后——那镜面之后，果然有空间！是监控室？还是……进行更深层仪式的秘所？父亲是在用这种方式，向他传递这里隐藏的终极秘密？
“张工？”白薇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张川瞬间回神，镜中的父亲影像如同被惊扰的水中倒影，迅速淡化、消失，仿佛从未出现过。
他强行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脸上依旧是那副古井无波的技术专家神情，只是眼神深处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沉重。他转过头，看向白薇，语气平稳：“白总监，环境评估初步完成。消防通道畅通，喷淋系统压力正常。地毯问题我已记录在案，建议尽快处理。”他合上手中其实空无一物的记录板（微型采样器已收回），做出结束检查的姿态。“不打扰各位了。”
白薇似乎松了口气，笑容重新变得公式化：“辛苦张工。吴锋，送张工出去。”
张川在吴锋沉默而极具压迫感的“护送”下，离开了这间弥漫着奢靡、欲望与致命辐射的“凤凰厅”。厚重的包厢门在他身后无声关闭，隔绝了里面的光怪陆离，也隔绝了镜中父亲那悲伤欲绝的警示眼神。然而，那无声的指引——“体液星轨”与“镜后空间”——如同烧红的烙铁，深深地印在了他的灵魂之上。夜场的深渊，远比他想象的更加黑暗，也更加……接近他个人无法逃避的宿命核心。父亲的身影在镜中出现，绝非偶然。这潭浑水，比他想象的更加深不见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