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厢内陷入一片压抑的沉默,只有引擎的轰鸣、雨点砸在车顶的爆响以及雨刮器单调的“唰唰”声。陈克非的左手无意识地摩挲着战术背心口袋里的一个小型证物瓶——那里面,是老刘在停电前紧急封装的一小部分、来自下水道淤泥的诡异粘液样本。冰凉滑腻的瓶身触感,如同一条盘踞在口袋里的毒蛇,不断提醒着他姐姐可能正在经历的恐怖。
“那个粘液…” 张川突然开口,打破了沉默,眼睛依旧盯着前方的路,但声音带着一种研究者的审慎,“老刘说它含有信息素和骨灰矿物…模拟恐惧信号…亡者为媒…这手法,很像九曜重生教‘秽血引魂’仪式的变种。他们用强烈的负面情绪和特定的亡者遗骸作为媒介,在现世与‘彼界’之间强行撕开裂缝,或者…吸引某些不应存在的东西降临。你姐姐的信号出现在那里,绝不是偶然被困住。她很可能…是仪式选定的‘活祭核心’。”
活祭核心!这四个字如同烧红的钢针,狠狠刺进陈克非的神经。他握紧了拳头,指节捏得发白,指甲深深嵌入掌心,试图用肉体的疼痛来压制内心翻涌的暴怒和恐惧。“怎么…怎么才能破掉这鬼仪式?” 他的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来,带着血腥气。
“找到阵眼,破坏媒介,或者…强行中断能量流动。” 张川的语速加快,“信息素是引子,骨灰是媒介,你姐姐的痛苦是能量源…但维持这种仪式的稳定,通常还需要一个强大的‘锚点’和一个‘转化器’。锚点固定空间,转化器将痛苦和恐惧转化为仪式所需的能量形态。我们下去,首要目标是找到陈欣警官,切断她与仪式的连接!其次,毁掉那个转化器!至于锚点…通常是最难破坏的。”
他顿了顿,似乎在回忆什么,声音变得更加低沉:“那个粘液能在培养皿里爬动,形成指向你的星图…这非常不对劲。普通的生物粘液绝不可能有这种‘活性’。除非…里面掺杂了别的东西。也许是经过特殊处理的纳米机器人,受某种场域控制…也许…” 他犹豫了一下,似乎在斟酌用词,“…是更难以理解的存在残留的‘意志’碎片。无论是哪种,它锁定你,意味着你也被纳入了这个仪式的‘变量’之中。务必小心,陈警官。你的情绪、你的状态,甚至你携带的某些物品,都可能成为仪式的助燃剂。”
陈克非下意识地摸了摸口袋里的证物瓶。冰冷的瓶身下,那点粘液仿佛带着微弱的脉动。助燃剂?他眼神更冷。那就看看,是谁烧死谁!
车子猛地拐进一条泥泞不堪、几乎被荒草淹没的小路,颠簸得像是在波涛汹涌的海面上行驶。废弃的第三化工厂如同一个巨大的、锈迹斑斑的钢铁骨架,在倾盆暴雨中沉默地矗立着,散发出浓烈的铁锈和化学试剂残留的刺鼻气味,混合着雨水的土腥味,形成一种令人作呕的混合气息。
张川将车停在一个半塌的、爬满藤蔓的混凝土构筑物后面,熄了火。“到了,就在前面。”
两人迅速下车,冰冷的雨水瞬间将他们浇透。陈克非拧亮强光手电,惨白的光柱刺破雨幕,照亮前方。一个巨大的、锈蚀得几乎看不出原貌的圆形铸铁井盖,半掩在一个积满污水的浅坑里,井盖边缘缠绕着粗重的、同样锈迹斑斑的铁链,上面挂着一把早已锈死的巨大铁锁。
张川从越野车后备箱拖出一个沉重的工具包,拿出液压剪。陈克非则默契地用手电帮他照明,同时警惕地扫视着四周。废弃的厂区在暴雨中如同鬼域,扭曲的钢筋黑影在雨幕中晃动,风声穿过空洞的厂房,发出呜咽般的怪响。液压剪的刀口咬住锈蚀的铁链,发出令人牙酸的“嘎吱”声,陈旧的金属在强大的力量下呻吟、变形,最终“嘣”地一声断裂!
两人合力,用撬棍插入井盖边缘的缝隙,沉重的铸铁在湿滑的泥泞中发出艰涩的摩擦声,被一点点撬开,露出一个深不见底的、散发着浓重霉味和淤泥腥气的黑洞。一股冰冷、潮湿、带着地下深处特有土腥味的腐朽气息,猛地从洞口喷涌而出,瞬间包裹了两人,与地面的暴雨形成截然不同的、令人窒息的阴冷世界。
“我先下。” 陈克非简短地说,将手电光柱探入洞口。下方是湿滑的、嵌在混凝土井壁上的生锈铁梯。他毫不犹豫地抓住冰冷的梯级,率先向下爬去。张川紧随其后。
铁梯很短,只有五六米深。双脚落地,陷入一种粘稠、冰冷的淤泥中,发出“噗嗤”的声响。陈克非立刻举起手电,强光扫向四周。眼前是一条宽阔得惊人的混凝土圆形管道,直径足有三四米,但只有中间不到一米宽的凹槽里有缓慢流动的、散发着恶臭的浑浊污水,两侧是厚厚的、湿滑粘腻的黑色淤泥堆积带,形成天然的“河岸”。管壁斑驳,布满深色的水渍和厚厚的苔藓,一些地方还挂着黏糊糊的、不知名的絮状物。空气污浊不堪,浓烈的腐败有机物气味混合着刺鼻的氨味(来自污水)和浓重的铁锈味,几乎让人窒息。唯一的声音,是污水缓慢流淌的“汩汩”声,以及不知从何处传来的、有节奏的“滴答”水声,在这巨大的、封闭的空间里被放大,产生空洞的回响,如同某种巨兽缓慢的心跳。
压抑!绝对的压抑!仿佛整个城市的重量都压在了头顶的混凝土拱顶上。地面世界的狂风暴雨声,在这里只剩下极其遥远、极其沉闷的隆隆回响,如同另一个世界传来的模糊战鼓。
“这边走。” 张川压低声音,指了指水流的下游方向。他的声音在管道里产生细微的回音,显得格外清晰,也格外容易暴露。两人深一脚浅一脚地沿着淤泥堆积带前进,尽量避开中间的污水沟。战术靴踩在粘稠的淤泥上,每一步都发出令人不适的“吧唧”声,在寂静的管道中显得格外刺耳。手电光柱是这片绝对黑暗里唯一的光源,切割开厚重的墨色,照亮前方未知的、湿漉漉的恐怖。
管道并非笔直,时有弯曲和分岔。张川凭借着那份内部草图和他对邪教符号的敏锐感知,辨认着管壁上一些极其隐蔽的、早已褪色或被苔藓覆盖的旧标记——一个不起眼的三角形箭头,或者一个模糊的罗马数字“VII”。陈克非则紧绷着神经,一手持枪,一手握紧警棍,手电光如同探照灯般不断扫视着前方的黑暗、两侧的管壁以及脚下的淤泥。他警惕着任何可能的伏击,警惕着黑暗中可能扑出来的东西,更警惕着那所谓的“非物理”威胁。
走了大约几百米,管道开始向下倾斜,坡度逐渐变陡。空气变得更加阴冷潮湿,恶臭的气味也越发浓重。脚下的淤泥似乎也变得更加粘稠湿滑,行走越发困难。就在这时,陈克非的手电光扫过左侧管壁靠近淤泥线的地方,似乎照到了一小片异样的反光。
他立刻停下脚步,将光柱聚焦过去。只见在墨绿色的苔藓和黑色的污泥之间,赫然嵌着一个小小的、闪着微弱银光的物体!他蹲下身,用带着防割手套的手指,小心地拂开覆盖其上的污物。
那是一个半埋在淤泥里的警徽!市局的警徽!虽然沾满污泥,但那熟悉的盾形轮廓和中央的国徽图案绝不会认错!更让陈克非心脏骤停的是,警徽的背面边缘,有一道清晰的、人为造成的凹痕——那是他师傅的标志!他师傅习惯在警徽背面刻一个微小的十字凹痕,作为个人标记!
“是…老王的…” 陈克非的声音干涩无比,带着难以置信的震惊。他师傅的警徽!怎么会出现在这里?!不是在结案后,被他亲手埋进了核医疗中心的废墟深处了吗?!那地方距离这里,横跨了大半个城区!
“老王?你师傅?” 张川也蹲了下来,脸色凝重地看着那枚沾满污泥的警徽,“他…和这个案子有关?” 他显然也听说过陈克非那位因受贿而“自杀”的师傅。
“不可能!” 陈克非下意识地反驳,但声音却缺乏底气。师傅的警徽出现在这个被仪式标记的核心区域,这绝非偶然!他脑中瞬间闪过无数念头:师傅的死难道不是自杀?他和永泰集团、和这个九曜重生教到底有什么关系?这枚警徽…是被人故意放在这里的?还是…某种无法解释的力量把它“带”过来的?张川那句“带过去”的话,如同鬼魅般再次在他耳边响起。
他用力甩甩头,强迫自己冷静。现在不是深究这个的时候!姐姐还在带着地下深处的寒意。他擦掉表面的污泥,那熟悉的重量和轮廓让他心头涌起一阵复杂难言的酸楚和愤怒。他拿出一个干净的证物袋,将警徽封存进去,塞进背包。这枚警徽的出现,像一块沉重的石头,压在了他本就紧绷的神经上,也让这条通往地狱的道路,蒙上了一层更加诡异和不祥的阴影。
两人继续前行,气氛变得更加凝重。通道越来越陡,管壁上开始出现一些奇怪的、非自然形成的凹痕和刮擦印记,有些地方甚至还残留着暗红色的、早已干涸的疑似血迹。污水沟里的水流声似乎也变大了一些。
突然,走在前面的张川猛地停下脚步,举起手示意噤声。陈克非立刻停步,屏住呼吸,关掉了手电。绝对的黑暗瞬间吞噬了一切,只有污水缓慢流动的微弱“汩汩”声和远处那空洞的“滴答”声。
在失去视觉的瞬间,陈克非的听觉被放大到了极致。他听到…一种声音。一种极其细微的、如同无数细沙在金属管道上摩擦流动的声音!淅淅索索…淅淅索索…从他们来时的方向传来!而且越来越清晰!这声音…和他之前在分析室停电时,从电子显微镜屏幕上“看到”的、那些疯狂跳动旋转的钛合金微粒所引发的想象声音…何其相似!
“后面…有东西!” 张川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丝紧绷。
陈克非猛地拧亮手电,强光柱瞬间撕裂黑暗,如同利剑般射向来路!光柱所及之处,只见远处管道拐弯的阴影里,靠近淤泥堆积带的地面上,一片闪烁着微弱金属冷光的“潮水”,正无声无息地、缓慢而坚定地向着他们蔓延而来!
正是那些该死的钛合金微粒!它们在淤泥表面铺开,如同拥有生命一般,汇聚成一片闪烁着寒光的金属流沙!而在那片“流沙”的前端,无数微粒正自动组合、排列,再次清晰地勾勒出那个指向性极强的北斗七星图案!勺柄,如同死神的指引,直直地指向陈克非和张川所在的位置!
“跑!” 陈克非只来得及吼出一个字,拉起还有些发愣的张川,转身就朝着管道更深处、更陡的下方狂奔而去!身后,那金属微粒流动的淅索声,在死寂的管道中骤然放大,如同无数细小的、冰冷的嘲笑声,紧追不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