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到了敲门。楼下门禁坏了,直接上五楼。”林见远说完,干脆地挂了电话。
张川盯着暗下去的手机屏幕,屏幕光映亮他凝重的脸。青云路…契约上的指纹…王海混乱记忆中的婚戒地址…这些碎片在他脑中疯狂碰撞。他不再犹豫,将羊皮卷轴小心地用防水布包好,塞进背包最底层,迅速离开了这弥漫着不祥气息的地下祭坛。
青云路7号是一栋老旧的五层筒子楼,外墙斑驳,楼道里弥漫着灰尘和饭菜混合的陈旧气味。声控灯时灵时不灵,昏黄的光线勉强照亮堆满杂物的狭窄楼梯。张川一口气爬上五楼,停在502室门前。门是普通的旧式防盗铁门,漆皮剥落,猫眼蒙着一层灰。他抬手,指节在冰冷的铁门上叩响。
叩、叩叩。
门内传来脚步声,接着是门锁转动的声音。门开了条缝,林见远的脸出现在门后,额发有些凌乱,穿着件洗得发白的旧t恤,手里还捏着一支笔。他看到张川,侧身让开:“进来吧,张干事。地方小,有点乱,刚在翻箱倒柜。”
张川闪身进屋,反手轻轻带上门。一股旧书报、灰尘和淡淡霉味扑面而来。房间不大,典型的单身公寓布局,陈设简单甚至有些简陋。唯一显眼的是靠墙一张旧书桌,上面堆满了摊开的文件夹、旧报纸剪贴本、笔记本电脑,还有几个塞得鼓鼓囊囊的纸箱,显然林见远正在这里“整理旧资料”。
“坐。”林见远指了指屋里唯一一张还算干净的折叠椅,自己则拉过书桌前的旧木椅坐下,顺手把笔放在桌上,“什么关键线索?跟核医疗中心有关?搜查令有消息了?”他单刀直入,眼神锐利地看向张川,带着记者特有的探究欲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张川没有坐。他站在门口玄关狭窄的空间里,目光扫过这间充满林见远生活痕迹的旧居。书桌上方墙壁贴着一张本市老地图,青云路的位置被红笔圈了出来;桌角放着一个褪色的塑料相框,里面是少年林见远和父母的合影,笑容灿烂;旁边还有一辆小小的、掉了漆的合金自行车模型…他的目光最终落回林见远脸上,那带着熬夜血丝却依旧执拗的眼睛。
“林见远,”张川的声音低沉而严肃,第一次在非正式场合直呼其名,“接下来我要说的话,可能超出你的认知,甚至听起来很荒谬。但我以我的职业和…良知担保,它是真实的。它关系到你自身的安全,甚至…你的命运。”他紧紧盯着林见远的反应。
林见远脸上的随意瞬间褪去,身体微微前倾,眼神骤然变得无比锐利,像两把淬火的刀。“我的命运?”他重复了一句,嘴角扯出一个没什么笑意的弧度,“张干事,从我发小死在那场火灾里,从我决定追查到底那天起,我就没想过‘安全’这回事。至于命运?”他嗤笑一声,“说吧,再荒谬还能荒谬过死人复活,荒谬过骨灰盒里藏芯片?”
张川不再犹豫。他取下背包,动作缓慢而郑重地拉开拉链,取出那个用防水布包裹的严严实实的物件。他走到书桌前,拨开林见远摊开的几份文件,清出一小块桌面。昏黄的灯光下,他一层层解开防水布,露出了里面那卷暗黄色、散发着不祥气息的羊皮卷轴。
林见远的目光瞬间被吸引,眉头紧紧锁起:“这是…?”
“这就是‘九曜重生教’进行命格置换的核心契约。”张川的声音如同寒冰,“我在一个废弃教堂的地下祭坛找到的。”他小心翼翼地展开卷轴,那扭曲的三足金乌图腾和密密麻麻的血色符文暴露在灯光下,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邪恶美感。
林见远倒吸一口冷气,身体不由自主地绷紧了。作为一个见多识广的记者,他本能地感受到这件物品散发出的、远超寻常犯罪证据的诡异和不详。“命格置换?契约?”他盯着那图腾,声音有些发紧,“甲方…是周永坤?”他看到了那繁复的印信和生辰八字。
“没错。”张川点头,手指缓缓移向卷轴乙方的位置。他的动作异常沉重,仿佛指尖压着千钧重担。“乙方…没有名字。”他的声音干涩,“只有这个。”
他的指尖,精准地落在了那枚深红色的、如同鲜血烙印的指纹之上!
林见远的瞳孔瞬间放大!他猛地凑近,几乎将脸贴到卷轴上,死死盯着那枚指纹。几秒钟的死寂。然后,他的目光像是被什么东西烫到一样,骤然转向书桌角落——那个褪色的塑料相框,照片里少年林见远灿烂的笑容旁,那辆小小的合金自行车模型!
一个可怕的、荒谬绝伦的念头,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间缠住了他的心脏!
“不…不可能…”林见远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他猛地抓起桌角那个小小的自行车模型,底座上,一张边缘磨损、字迹模糊的泛黄小卡片用透明胶带固定着——正是他那张童年自行车登记卡的复印件!
他颤抖着手,几乎是用抢的,一把从张川手下扯过那沉重的羊皮卷轴,粗暴地将卷轴乙方的指纹区域,死死地按在自己那张登记卡复印件上小小的红色指印上!
灯光下,两个印记重叠在一起。
时间,空间,仿佛在这一刻彻底凝固了。
林见远维持着那个弯腰、死死按着卷轴和复印件的姿势,一动不动。他脸上的血色褪得一干二净,嘴唇微微张开,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眼睛瞪得极大,瞳孔深处是翻江倒海的震惊、茫然,最终化为一片深不见底的、冰冷的恐惧和…被彻底愚弄的滔天愤怒!他像一尊瞬间被抽走了所有生气的石像,只有微微颤抖的手指和额角暴起的青筋,泄露着内心正经历的剧烈风暴。
“这…这是…”他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我的…指纹?”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带着血腥味。
“十年前,你登记自行车时留下的。”张川的声音低沉而肯定,带着一种近乎残酷的平静,“他们不知用什么方法获取了它,将它作为‘乙方’的印记,烙印在这份邪恶的契约上。林见远,你,就是他们选中的‘容器’。周永坤想要置换的命格对象,是你。”
“容器…”林见远重复着这个词,猛地直起身,像一头被逼入绝境的困兽,双眼赤红地瞪着张川,“就凭这个?!就凭一张破纸,一个我他妈十岁时摁下的指印?!”他一把抓起那卷轴,手臂肌肉贲张,似乎下一秒就要将它撕得粉碎!
“林见远!冷静!”张川厉声喝道,上前一步按住他因愤怒而剧烈颤抖的手臂,“撕了它解决不了任何问题!这就是证据!是他们对你图谋不轨的铁证!”
“铁证?!”林见远猛地甩开张川的手,胸膛剧烈起伏,指着卷轴,声音因极致的愤怒和荒谬感而拔高,甚至带着一丝扭曲的笑意,“张川!你是反邪教办的干事!你告诉我!这玩意儿!这他妈画着鬼画符的破羊皮!它能上法庭吗?!它能当证据把周永坤那混蛋抓起来吗?!法官会相信什么狗屁命格置换契约吗?!”他喘着粗气,眼神像受伤又暴怒的狼,“我的指印在上面?好!我他妈认!但这能说明什么?!说明我签了卖身契?!还是说明我十岁就和邪教有勾结?!啊?!”
他的质问如同重锤,砸在狭小的房间里,也砸在张川的心上。是啊,从纯粹的法律和物证角度,这份充斥着玄学符号、无法用科学验证的“契约”,其证明力几乎为零。它更像一个邪恶的象征,一个针对林见远个人的、来自深渊的死亡预告。
张川看着眼前濒临崩溃的林见远,看着他眼中交织的愤怒、恐惧和被巨大阴谋笼罩的无助。他想起了卷轴末端苏晚真实的生辰八字,想起了那个被顶替身份烧成焦炭的女人。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用更冷静、更务实的语言切入核心。
“林见远,听着!”张川的声音斩钉截铁,压过林见远的喘息,“这份契约本身或许无法直接定罪,但它揭露了一个庞大阴谋的运作逻辑!它解释了为什么是你!为什么他们会盯着你不放!为什么你的办公室会被纵火!为什么他们会处心积虑地获取你童年的信息!这不是巧合!这是目标明确的猎杀!”
他指着卷轴上周永坤的生辰八字:“看看这个!‘八字缺火’?全是放屁!他八字里火旺得邪门!他真正缺的,或者说他真正想要的,是你命格里可能存在的、某种对他至关重要的‘东西’!这‘东西’是什么,我不知道!但这份契约就是他们的行动纲领!”
“还有这个!”张川的手指猛地戳向契约末端那行极其微小的血墨字迹——“命格源体:庚戌年 乙酉月 辛卯日 己亥时”。“这才是苏晚真正的生辰!档案上那个是假的!是那个被烧死的女人的!苏晚是源头,你是目标容器!那个焦尸女人只是个可怜的障眼法!他们耗费如此巨大的精力,布下如此复杂的局,就是为了最终完成你身上的某种…‘置换’!你现在还觉得这只是一张没用的破羊皮吗?!”
林见远如同被一盆冰水当头浇下,狂怒的火焰瞬间被浇熄了大半,只剩下刺骨的寒冷和更深的恐惧。他顺着张川的手指,死死盯着那行小字,又猛地抬头看向苏晚照片档案上那个截然不同的出生日期。逻辑的链条,在荒谬的背景下,竟然被强行贯通了!一个针对他的,跨越了十年光阴的巨大阴谋轮廓,在眼前狰狞地显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