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见远僵在原地，手机屏幕幽蓝的光映着他失魂落魄的脸。陈克非面罩后的呼吸骤然粗重，铅防护服包裹下的身体绷紧如铁，那双锐利的眼睛死死锁定在林见远的手机上，仿佛要用目光将那串幽灵数字“”烧穿。张川只觉得一股寒气从尾椎骨炸开，瞬间蔓延至四肢百骸，握着《九曜星占》的手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发出细微的“咯咯”声。那本承载着父亲绝望和邪教秘密的手稿，此刻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灼烫着他的掌心。
“‘深’…‘欣’…坐标锁定…仪式不可逆…” 陈克非的声音透过面罩，低沉沙哑得像砂纸摩擦，每一个字都裹挟着冰冷的怒火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慌。他猛地转向张川，面罩眼窗反射着惨白的光，看不清眼神，但那逼人的压迫感几乎让空气凝固。“张干事！命格置换！63%！解释！” 这不再是询问，而是命令，是濒临失控边缘的刑警对唯一可能掌握“规则”之人的逼视。
张川强迫自己从巨大的惊骇中抽离一丝理智。他深吸一口气，防护面罩内壁瞬间又蒙上一层更厚的白雾，隔绝了外面冰冷污浊的空气，却隔不开那彻骨的寒意。他快速翻开手中沉重的《九曜星占》，纸张发出刺耳的哗啦声，指尖因用力而微微颤抖。他直接越过那些晦涩的星图和经文，翻到后半部分用朱砂密文批注的禁术篇章。借着陈克非勘查灯刺眼的光柱，他迅速扫过那些扭曲如蛇行的符号，寻找着对应的解释。
“命格置换…” 张川的声音带着一种强压惊涛的干涩，语速极快，“是九曜重生教最核心的禁忌邪术！他们认为人的‘命格’——生辰八字所承载的气运、贵贱、寿夭——是一种可以被剥离、转移甚至…吞噬的‘能量’！通过复杂的仪式和特定的‘容器’（通常是活人祭品），可以将一个命格衰败、濒死或‘低贱’之人的命格能量，强行抽取，灌注到另一个选定的目标（通常是教派高层或金主）体内，为其‘续命’、‘改运’甚至…‘逆天改命’！”
他修长的手指划过书页上一幅令人毛骨悚然的插图：一个扭曲的人形被钉在星图中央，无数能量流线从其体内抽出，汇入上方另一个笼罩在光环中的人形。插图旁用朱砂标注着扭曲的密文。
“置换率63%…” 张川的指尖重重地点在插图旁一行细密的注释上，声音艰涩，“意味着仪式已经进行过半，祭品的命格能量已被强行剥离超过六成！能量通道基本稳固…用现代的话说，就是进程锁定，强行中止会对祭品造成毁灭性反噬！所谓的‘不可逆’…是指到了这个阶段，祭品本身已经与目标命格深度绑定，如同连体婴！强行终止仪式，祭品会立刻因为命格结构崩溃而…死亡！甚至可能波及能量通道另一端的目标！” 他猛地抬头，目光透过面罩的塑料眼窗，沉重地落在脸色惨白的林见远身上，“‘祭品深’…林见远，你…很可能就是那个被选中的容器！你的命格，正在被他们系统性地抽取、转移！”
“我？！” 林见远像是被毒蝎蜇了一下，猛地后退一步，脊背重重撞在冰冷布满灰尘的控制台上，发出哐当一声闷响。他下意识地捂住自己的胸口，仿佛那里真有一个无形的伤口正在流血。巨大的荒谬感和冰冷的恐惧攫住了他，让他一时间竟说不出话来。什么命格？什么能量？他一个跑社会新闻的记者，怎么就突然成了邪教仪式里的“活体电池”？
陈克非一步踏前，铅靴踏地的声音在死寂中格外沉重，他巨大的身影几乎将林见远笼罩。“容器？抽取命格？” 他的声音像淬了冰的刀锋，每一个字都带着刑警特有的、对荒诞邪说的本能排斥和此刻被触及逆鳞的暴怒，“张川！你最好不是在跟我讲聊斋！命格是什么东西？能量怎么测？63%的数据哪来的？就凭那个装神弄鬼的电话？” 他猛地指向林见远还握着的手机，那屏幕上的“Id”像一只嘲讽的鬼眼。
“科学无法解释，不代表它不存在，陈警官！” 张川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被逼到墙角的锐利和属于宗教学者的偏执。他“啪”地一声将《九曜星占》重重拍在布满灰尘的控制台上，震得那拆解的“灵犀引”匣子都跳了一下。“解释？好！用你能理解的‘科学’解释！生辰八字，你可以看作一组独特的生物信息编码！个人际遇、性格特质、甚至某些生理弱点，都与之存在统计学上的微妙关联！命格置换，你可以理解为一种极端心理暗示结合生物信息干扰的定向精神谋杀！”
他语速飞快，目光灼灼，像是要把这些离经叛道的理论用钉子楔进陈克非固若金汤的唯物观里：“通过长期的心理操控（比如林见远你之前收到的匿名快递、童年照）、环境暗示（特定符号、声音频率，如17.3赫兹）、甚至可能包括生物层面的慢性投毒或辐射影响（核医疗中心的环境、苏晚体内的放射性），强行扭曲受害者的自我认知和生物节律，使其精神、生理状态不断向预设的‘衰败命格’模型靠拢！同时，通过复杂的仪式（比如用你的信息进行‘虚拟香火’献祭）和‘灵犀引’这类设备进行精神层面的‘能量’引导和标记！最终目的，是让受害者从心理到生理都‘相信’自己命格已失，油尽灯枯，从而在现实层面走向预设的结局——死亡！而幕后黑手，则通过这种‘信念’的转移和掠夺，获得某种病态的心理满足和实际利益！这就是他们所谓的‘吞噬命格’！63%的置换率，代表林见远的精神和生理防线，已经被这种邪恶的‘程序’侵蚀过半了！”
这番融合了玄学符号学和现代心理、生物学的“硬解释”，像一记记重锤，砸得陈克非一时沉默。他面罩后的眉头紧锁，虽然依旧充满质疑，但张川提到的“生物信息干扰”、“慢性投毒”、“辐射影响”、“心理暗示引导”…这些关键词，确实戳中了刑侦逻辑的某些节点。尤其联想到林见远近期遭遇的种种“巧合”和诡异事件，以及这废弃核医疗中心本身存在的巨大疑点。
林见远靠着控制台，脸色依旧苍白，但张川这通“科学化”的解释，反而让他找回了一丝脚踏实地的荒诞感。他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哈…定向精神谋杀？慢性pUA外加生物攻击？听起来…好像比被抽魂夺魄科学那么一点点？虽然还是他妈的扯淡！” 他用力搓了把脸，试图驱散那彻骨的寒意，“那‘备用祭品‘欣’’呢？我姐？！” 他猛地看向陈克非，眼中充满了惊惶。
陈克非的身体瞬间绷得更紧，像一张拉到极限的弓。面罩后传来他压抑到极致的、粗重的呼吸声。备用祭品…陈欣！这触及了他绝对不容触碰的底线！
“坐标锁定…” 张川的眼神锐利如鹰，他迅速环顾这间冰冷、布满灰尘和各种废弃医疗仪器的“脑波分析室”，目光最终停留在控制台后方墙壁上一个不起眼的、布满灰尘的嵌入式服务器机柜上。机柜的指示灯早已熄灭，像一口沉默的棺材。“那个幽灵电话的来源是Id…而Id关联的资金流终点，就在这里！那个变声的预告，很可能不是来自外部，而是…来自这个房间本身！来自这套‘电子乩童’系统的某个后台程序！”
他大步绕过控制台，厚重的铅靴踏起一片灰尘。陈克非和林见远立刻跟上。张川用力拉开服务器机柜沉重的金属门，伴随着一阵令人牙酸的金属摩擦声和簌簌落下的灰尘。里面是几排早已停转的、布满锈迹的刀片服务器。然而，在最底层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一个巴掌大小、通体漆黑、没有任何标识的金属盒子，正静静地吸附在机柜底部。盒子表面，一个微小的红色指示灯，正以极其缓慢、稳定的频率，一下，一下地闪烁着微弱的光芒，如同黑暗中一颗不祥的、冰冷的心脏。
“这是什么鬼东西？” 林见远凑近，用手机的手电筒照着那个黑盒子，“服务器里长肿瘤了？”
陈克非眼神一凝，他经验丰富，一眼就看出这绝非核医疗中心的原有设备。“外接的非法装置！” 他立刻从勘查工具包里取出一个巴掌大小的强电磁脉冲（Ep）发生器，“退后！”
就在陈克非准备启动Ep的瞬间，异变陡生！
嗡——！
整个房间的灯光猛地剧烈闪烁起来，忽明忽灭，频率快得令人心悸！头顶那恼人的长管灯嗡鸣声骤然拔高，变得尖锐刺耳！与此同时，控制台上那个被拆开的“灵犀引”黑色金属匣子里，那枚幽蓝的芯片毫无征兆地爆发出刺目的蓝光！
“小心！” 张川大吼一声，下意识地想要扑倒旁边的林见远。
然而，比他的动作更快的是声音！
呜——咿——呀——！
一阵极其诡异、非人、如同用生锈的金属摩擦玻璃，又混合着无数人痛苦呻吟和扭曲诵经声的、难以形容的噪音，猛地从四面八方炸响！这声音仿佛能穿透铅防护服和人的头骨，直接钻进大脑深处！它并非来自某个具体的喇叭，更像是整个房间的金属结构、管道、甚至空气本身都在剧烈震颤、共鸣！
“呃啊！” 林见远首当其冲，双手猛地抱住头，手机“啪嗒”掉在地上，屏幕瞬间碎裂。他痛苦地弯下腰，额头上青筋暴起，感觉自己的脑袋像是被塞进了一口疯狂震动的铜钟里，脑浆都要被搅成糊状！那声音里仿佛带着无数冰冷的钩子，撕扯着他的神经，一些混乱、扭曲、充满火焰和诡异星图的碎片画面不受控制地在眼前闪现！
陈克非闷哼一声，强忍着剧烈的眩晕和恶心感，握紧Ep发生器的手指因为用力而发白。他试图瞄准那个闪烁红光的黑盒子，但眼前的景象剧烈晃动，如同醉酒一般。
张川也感到一阵天旋地转，恶心得想吐。但他对宗教音律的熟悉，让他在这片疯狂的噪音地狱中，捕捉到了一丝极其微弱、却异常顽固的、如同心跳般规律的节奏核心——咚…咚…咚…每一下都精准地敲击在17.3赫兹的频率上！正是《火经》“九曜诵经”的基频！
“是‘灵犀引’！芯片被激活了！它在…它在强行制造范围性的精神干扰！目标是我们！” 张川顶着巨大的生理不适，嘶声喊道。他猛地看向控制台，那芯片爆发的蓝光如同活物般流淌，正沿着之前拆解时裸露的导线，快速涌向那个布满电极的头盔！
不能让它完成连接！不能让它把范围干扰聚焦到某个具体目标身上！
“陈克非！Ep！打那个黑盒子！它是信号源！” 张川用尽力气嘶吼，同时不顾一切地扑向控制台，试图徒手去扯断连接头盔的导线！
陈克非咬紧牙关，凭借着惊人的意志力稳住几乎要摔倒的身体。他无视那撕裂大脑的噪音和翻江倒海的眩晕感，将Ep发生器死死对准机柜底层那个闪烁着不祥红光的黑盒子，用尽全身力气，狠狠按下了激发按钮！
嗞——嘭！
一声短促而剧烈的电流爆鸣！Ep发生器前端爆开一团刺眼的蓝色电火花！
几乎在同一瞬间，那疯狂尖啸的、充满整个空间的噪音如同被掐住脖子的鸭子，戛然而止！控制台上，“灵犀引”芯片爆发的刺目蓝光也如同断电般骤然熄灭！那个吸附在服务器机柜底层的黑盒子，表面的红色指示灯剧烈地闪烁了几下，发出一声微弱的、如同叹息般的“嘀”声，彻底暗了下去。
房间瞬间陷入一种诡异的、近乎真空的寂静。只有盖格计数器依旧在疯狂地“咔哒”作响，还有三人粗重、痛苦、劫后余生般的喘息声在防护面罩内剧烈回荡。
灯光停止了闪烁，稳定地散发着惨白的光。林见远瘫软在地，背靠着冰冷的控制台，大口喘着气，冷汗浸透了内衫，脸色白得像纸，眼神涣散，显然还没从那恐怖的精神冲击中完全恢复。陈克非单膝跪地，一只手撑着地面，另一只手还紧紧攥着Ep发生器，肩膀微微起伏，面罩内壁凝结了大片的水珠。
张川双手撑在控制台边缘，指尖因为刚才的撕扯用力而微微颤抖。他强忍着剧烈的头痛和耳鸣，目光死死盯着那个已经暗淡无光的“灵犀引”芯片和彻底熄灭的黑盒子。Ep成功了，暂时瘫痪了这个邪恶的节点。但那个幽灵Id背后的人，那个能操控这一切的恶魔，依旧躲在暗处。“祭品深”、“备用祭品欣”、“坐标锁定”、“仪式不可逆”…这些词如同冰冷的毒蛇，缠绕在他的心头。
危机暂时解除，但更大的阴影，已如同这核医疗中心深处弥漫的、带着尘埃腥甜的冰冷空气，无声无息地将他们彻底吞噬。深渊的凝视，从未离开。而他们，刚刚只是侥幸撕开了它面纱的一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