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的轿车再次汇入夜晚的车流。车内刚才由夏云州刻意维持的、略带活跃的气氛,随着姜南星的离开,瞬间安静了下来,只剩下引擎低沉的运行声和窗外都市的霓虹闪烁。
车内原本因三人在场而维持的轻松工作氛围,瞬间消散,只剩下一种老友间才有的、可以沉默也可以交心的安静。周惟清专注地看着前方的路况,一时没有开口。
夏云州靠在副驾驶的椅背上,放松了姿态。他瞥了一眼身旁的老友,车窗外的流光偶尔掠过周惟清沉静的侧脸,那上面似乎还残留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连他自己都未必意识到的柔和,那是方才与某人同在密闭空间里时自然流露的痕迹。
沉默持续了片刻,终于,夏云州叹了口气,声音不再像之前那样带着戏谑和打掩护的轻松,变得低沉而真诚,带着老友之间特有的关切和一丝不容回避的直接: “惟清,”他唤了他的名字,“车里就咱俩了,说点题外话。” 周惟清“嗯”了一声,表示在听,握着方向盘的手指几不可察地微微收紧了些。 “你也该考虑考虑个人问题了。”夏云州的声音很温和,却像一颗石子投入看似平静的深潭,“我们同一年生的,我家那丫头,都快上幼儿园大班了,天天缠着我讲故事的年纪。你呢?” 他停顿了一下,观察着周惟清的反应,见对方依旧沉默,只是下颌线似乎绷紧了些,便继续说了下去,语气更加慎重:“之前那件事……过去这么多年了,你也该……试着放下了。”
“那件事”。 这三个字像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周惟清刻意尘封的记忆闸门。
那个暴雨如注的夏天,那个决堤的河岸,那个穿着冲锋衣、眼神明亮而坚定的女孩——他的女友,一位优秀的新闻记者。她为了拍摄洪水灾情的第一现场,为了记录下抗灾的真实画面,毅然前往最危险的地方。
画面清晰得如同昨日:电话里她还在说“别担心,我很安全,拍完这组救援镜头就回来”;新闻里却突然插播了紧急快讯——“本报记者林薇(化名),在洪峰区为救助四名被围困的学生,不幸被激流卷走,目前仍在全力搜救中……”
他发疯似的赶去,在泥泞和洪水中寻找,不眠不休。最后等来的,是搜救队员沉重的摇头和那件她常穿的、沾满泥泞却再也等不到主人的冲锋衣。
她救起了最后一名学生,自己却被无情的洪水吞没。距离那场悲剧,已经快八年了。
三千个日日夜夜。
那场无情的洪水,带走的不只是年轻的生命,更彻底冲垮了周惟清的世界。巨大的悲痛和无力感几乎将他击碎。这么多年,他将所有的时间和精力都投入到工作中,用无止境的忙碌来麻痹自己,仿佛只有这样,才能不去触碰那撕心裂肺的空洞和悲伤。这么多年,他一直是一个人,拒绝了所有的好意和介绍,像是为自己筑起了一座沉默的堡垒。
车厢内陷入了长久的沉默。只有路灯的光带一道道滑过车内,映亮周惟清晦暗不明的脸庞,那上面看不出太多的情绪,只有眼底深处掠过一丝极深极重的痛楚,快得让人抓不住。
夏云州没有催促,只是耐心地等待着。他知道揭开这道伤疤有多痛。
良久,周惟清才极其缓慢地吁出一口气,那气息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他的声音有些沙哑,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八年了……时间过得真快。”他没有直接回应“放下”这个词,或许是因为,有些刻骨铭心的东西,根本无法用“放下”来形容。
“是啊,八年了。”夏云州轻声附和,“她如果在天有灵,也一定希望你能好好的,希望看到有人能把你从过去里……拉出来,重新看看身边的风景,过有温度的生活,而不是永远活在工作和对过去的追忆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