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村反应极快地笑着向后躲闪，心情是前所未有的轻松和快乐。但还是有几滴冰凉的水珠，精准地溅到了他的眼皮上，带来一阵轻微的凉意。他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睛，抬手去擦拭。
然后，他睁开了眼。
他睁开了眼。
没有游乐园的喧闹，没有冰淇淋融化后的甜腻香气，没有优奈带着笑意的娇嗔抱怨。
眼前是心理诊所米白色的天花板，和带着温和神色的医生的脸。
“幸村君，欢迎回来。”医生的声音平稳，“感觉怎么样？”
幸村静静地坐在柔软的沙发上，目光起初没有焦点地落在对面书架上一排排整齐的专业书籍上，眼神涣散。但很快，几乎是本能地，他的视线不由自主地飘向了身旁的空位。
优奈就坐在那里，穿着他们“第一次约会”时的那件米白色毛衣，头发柔顺地披在肩上，发梢带着微微的卷曲。她正侧着头，用一种带着淡淡忧伤的目光静静地注视着他。她甚至微微倾身，伸出手，做出一个想帮他拂去肩上残留的雨水的动作，尽管她的指尖如同穿过空气，没有任何真实的触感，但那关怀的意图却如此清晰。
“很好，”他的声音有些初醒的沙哑，“感觉，清醒了很多。”
医生鼓励地点点头，“愿意分享一下吗？或者，谈谈最近整体的状态？”
“最近，”他顿了顿，像是在组织语言，“关于过去的那些梦，很少再做了。即使偶尔梦见，醒来后也不会像以前那样难以分辨，或者沉溺其中了。”
他说的每一个字都经过精心打磨，听起来真诚而无害。
医生认真记录着，脸上露出一丝欣慰，“这是一个非常积极的信号，说明你的潜意识正在逐渐找到面对现实的方式。那么…关于视觉方面呢？”她的问题更加谨慎，“还有没有再出现……那些不属于现实的影像？”
幸村强迫自己将注意力完全集中在医生身上，他摇了摇头，眼神流露出一种“恢复正常”的清明。
“基本上没有了。”他的语气肯定，“偶尔会有瞬间的恍惚，但很快就能意识到那是假的，能自己调整过来。”
他看到医生眼中赞许的神色加深，知道自己的表演正在生效。
于是，他抛出了他真正的目的。
“所以，”幸村坐直了一些，双手在膝上交握，“我在想，或许可以开始考虑减少药量，甚至尝试停药了。”
他看到医生微微皱眉，立马补充道，“我知道需要谨慎，但我感觉自己的状态已经稳定了很多，我想试着不依靠药物。毕竟，长期服药也不是办法，对吧？”
医生沉吟了半刻，过了一会儿，终于点了点头。
“好吧，幸村君。我们会制定一个缓慢的减药流程，你需要密切观察自己的反应，有任何不适一定要及时联系我。”
“我会的，谢谢你。”幸村低下头，轻声应允。
在医生看不到的角度，他眼角的余光再次捕捉到身旁那个只有他能看见的身影。优奈正对他微笑着，虚幻而美好，仿佛在说，“看，我们做到了。”
他成功地欺骗了医生，保住了他唯一的真实。
离开诊所时，外面的秋雨依旧没有停歇，反而下得更大了些，天地间一片苍茫。
幸村撑开那把黑色的长柄伞，习惯性地将伞面向自己的左侧大幅度地倾斜，小心翼翼地留出足够宽敞的空间，仿佛真的在为什么人遮挡风雨。他甚至下意识地放慢了脚步，配合着一个并不存在的步伐节奏。
伞下，只有他一个人孤独的身影。
雨水打湿了他右侧的肩头和衣袖，冰冷的触感不断提醒着他现实的残酷。但在他的世界里，在他的幻觉中，优奈正走在他的身边，她的手臂轻轻地“挽”着他的，他们的肩膀偶尔会“相碰”，就像无数个一起放学回家的雨天那样。他甚至能“闻”到她身上那熟悉的，混合着颜料和淡淡香气的味道。
他微微侧过头，对着身边那片空无一人的空间喃喃低语，唇角甚至努力牵起一个温柔的弧度：
“优奈，雨大了，我们回家吧。”
雨幕中，少年清瘦的身影渐行渐远，最终消失在街道的拐角。那把黑色的伞，始终固执地偏向左侧， 在灰暗的天地间，构成一个心酸而又孤独的剪影。仿佛真的在为一个永远无法归来的灵魂，撑起一片无雨的虚假天空。
而真正冰冷的秋雨，早已浸透了他另一侧的世界，并且，将一直下下去，永无止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