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皮埃尔公馆的大门,洞开了一整夜。
那道黑漆漆的豁口,像一道无法愈合的伤,在黎明前的晦暗中,无声诉说着昨夜的恐惧与屈辱。
天光微亮,三条新闻,在同一时刻引爆了整个上海滩。
第一条,《申报》头版:《静安寺血案真相!驻沪司令与法租界总监竟是幕后黑手!》。报道旁,是周德海画押供词的影印件,字字清晰。
第二条,《新闻报》增刊:《谁是汉奸?林氏洋行军火账目直指东洋!》。这是皮埃尔和刘镇南濒死前的疯狂反咬。
第三条,最为致命。
一份由南京方面连夜发出的官方电报,经由市政厅公开发布——《关于加强经济管制、维护国家安全的紧急条例》。
林公馆餐厅。
空气压抑得能拧出水。
十几个林氏本家的叔伯长辈围坐长桌,每个人的神情,都像是末日审判的被告。
“晚晴!你看看!你看看!”
三叔林正德的手指戳在报纸上,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声音都在发颤。
“《紧急条例》!所有进出口贸易全部暂停审查!所有超过一千银元的商业活动必须上报审批!”
他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林晚晴。
“这不是审查,这是要我们林家的命!”
“何止是我们林家!”四叔公手里的报纸掉在地上,他却浑然不觉,
“整个上海的航运、贸易,一夜之间全停了!码头上几万号工人等着开工吃饭,现在全都断了活路!”
一个远房表叔终于按捺不住,站起身,通红的眼睛指向林晚晴。
“我们安安稳稳做生意几十年,你非要去招惹那些军爷、洋人!现在好了,整个林家,整个上海,都要给你陪葬!”
“住口!”
一声厉喝,来自主位上的林老太太。
她一夜未眠,面容枯槁,唯独那双眼睛,依旧有火。
“我林家,还没出过孬种!”
老太太的视线缓缓扫过每一个低着头的族人。
“天塌下来,有我这把老骨头先顶着。谁再敢说一句丧气话,自己滚出这个家门!”
满堂噤声。
但那一道道或怨或惧的目光,依然如芒在背,全部汇集在林晚晴身上。
她仿佛置身事外,用银匙舀起最后一口粥,慢条斯理地送入口中。
然后,用餐巾,轻轻擦拭嘴角。
每一个动作,都带着一种与周遭的恐慌格格不入的优雅。
“三叔。”
她抬起眼,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
“条例里说,暂停的是‘商业活动’,对吗?”
林正德一愣:“是……是这样没错。”
“那如果……”
林晚晴的嘴角,逸出一丝无人能懂的笑意。
“……不是商业活动呢?”
“如果,是爱国呢?”
(2)
顾长风斜倚在餐厅的门框上,静静看着那个女人。
看着她在十几位家族长辈的围攻之下,从容不迫,一言定乾坤。
他忽然觉得,这世上大概没有什么能真正困住她。
高山困不住,人心困不住。
所谓的规矩,更困不住。
当她想掀桌子的时候,会连带着整座屋子的地基都给你一并刨了。
“大小姐,您的意思是?”管家老陈的呼吸都放轻了。
林晚晴站起身,走到雕花窗棂前。
窗外,街上的市民三五成群,正对着报纸上的消息指指点点,惶惑不安的情绪在空气中弥漫。
“他们想用‘规矩’来杀我,那我就把这‘规矩’,变成我的刀。”
她的声音不高,却让餐厅里每一个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传我的话出去。”
“三日后,外滩公园,我林晚晴,将联合上海工商各界,举办‘振兴国货、赈灾救民’大型慈善义卖会。”
“林家旗下所有商铺,即刻盘点三成货物,以成本价义卖。”
“所有收入,林家一分不取,悉数用于在闸北、南市,开设十个粥棚,救济因时局动荡而失业的工人和难民。”
她缓缓转身,那双清亮的眼眸里,是淬过寒冰的锋芒。
“我倒要看看。”
“这顶‘爱国’的帽子,他们敢不敢亲手给我摘下来。”
“我倒要看看,这‘救民’的善举,他们敢不敢拦!”
整个餐厅,落针可闻。
所有人都被林晚晴这个堪称疯狂的计划,震得神魂出窍。
用一个更大的局,去破眼前的死局?
这是押上林家百年的声誉和全部身家,去和南京的官方条例进行一场豪赌!
“疯了……你当真是疯了……”三叔失魂落魄地跌坐回椅子里。
林晚晴却笑了,那笑容里带着一种睥睨众生的傲然。
“三叔,您忘了。”
“我不仅姓林,我还是上海人。”
“他们想让上海乱,我就偏要让全上海的人都睁大眼睛看看,到底是谁在救市,谁在毁市!”
(3)
消息一出,上海滩再度鼎沸!
如果说静安寺事件,是一出精彩的正邪对决话本。
那这场“外滩义卖”,就是一场摆在光天化日之下的政治豪赌!
刘镇南和皮埃尔瞬间被架在了烧红的炭火上。
拦?
你敢拦“振兴国货、赈灾救民”?你就是与全上海的民意为敌,亲手坐实自己打压爱国商人、鱼肉百姓的汉奸罪名!
不拦?
那份《紧急条例》就成了一张废纸,一个天大的笑柄!林晚晴将借此机会,一步登天,成为无可撼动的民心领袖!
好一招阳谋!
好一招借势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