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把青灰石碑染成墨色时，林建国攥着荧光手环的指节泛白，喉结跟着队伍里此起彼伏的“倒卷肱”口号上下滚动。
他盯着前面人后背贴的反光条，像盯着20年前太极馆里陈祖望师傅扎马步时绷直的裤线——那时他连“云手”都转不利索，如今却要跟着这群年轻人绕着石碑跑太极轨迹，裤兜里的老年机还揣着社区发的“健康打卡积分卡”，说是跑满30次能换桶食用油。
“林叔，跟上！要进‘揽雀尾’段了！”
跑在队首的小姑娘回头喊，马尾辫上的荧光绳甩成道弧线。
她叫苏晓，是夜跑团的发起人，上个月刚把石碑周边的路线用卫星地图标出来，硬是凭着脚步丈量，把“乾、坤、震、巽”八个卦位踩成了补给站，连卖矿泉水的大爷都知道，到了“坎位”就得把冰镇的换成常温的，免得跑友岔气。
林建国喘着气点头，脚下的塑胶跑道泛着淡蓝色的光。
这路是上个月刚铺的，以前就是条坑洼的石板路，夜里跑起来能硌得脚踝生疼。
现在不一样了，苏晓拉来的赞助把路灯换成了仿宫灯样式的LED灯，连石碑底座都围了圈暖黄色的灯带，照得碑上模糊的“太极图”纹路隐约能看出轮廓。
听说这石碑是抗战时期留下的，当年游击队在这儿埋过电台，后来修公园时挖出来，就这么立了几十年，谁也没当回事，直到苏晓带夜跑团来这儿打卡，才算真活出了新模样。
“倒卷肱——”
队伍里的口号又响起来，20多号人的声音裹着晚风撞在石碑上，惊飞了檐角下栖息的夜鹭。
林建国跟着抬手做了个简化版的“倒卷肱”动作，胳膊肘差点撞到旁边的小伙子。
小伙子叫陈默，是个程序员，每天下班背着运动包就往这儿冲，说是跑两圈比吃褪黑素管用。他手腕上的智能手表亮着屏，上面实时显示着跑步轨迹，弯弯曲曲的线条正慢慢凑成半个太极图。
“林叔，您这动作标准多了！”
陈默侧过头，额头上的汗顺着下颌线往下滴，“上次您还把‘倒卷肱’做成‘拨浪鼓’呢。”
林建国老脸一红，加快脚步跟上：“少贫嘴，你们这口号喊得比师傅的哨子还响，想忘都难。”
他记得第一次来，听见满街的“倒卷肱！”
还以为是哪个工地在喊号子，直到苏晓递给他张路线图，指着上面画的太极图解释，才知道这口号是为了配合呼吸节奏，跑“退步”路段时喊“倒卷肱”，跑“进步”路段就喊“左揽雀尾”，连补给站的阿姨递水时都会顺嘴接一句“右蹬脚”，活像个小型太极课堂。
夜风吹过石碑，带着草木的清香。
苏晓正调整着胸前的蓝牙音箱，里面放的不是流行歌，是她找道观里的道长录的《太极十三式》口诀，配上轻快的鼓点，听着竟比广场舞的音乐还提神。
她抬头看了眼石碑顶端的摄像头，那是社区装的，既能拍夜跑团的活动视频发公众号，也能照看着石碑，免得有人乱涂乱画。
上个月有个游客想在碑上刻字，刚掏出小刀就被摄像头拍了个正着，第二天社区的公告栏上就贴了他的检讨，现在谁路过石碑都规规矩矩的，连小孩都知道这是夜跑团的“宝贝疙瘩”。
“前面到‘离位’补给站了！”苏晓扬声喊，队伍里顿时响起一阵欢呼。
离位补给站是个推着小推车的老奶奶，车上摆着绿豆汤和毛巾，都是附近居民自愿拿来的林建国跑过去接了碗绿豆汤，刚喝了两口，就看见不远处的长椅上坐着个穿西装的男人，正举着手机拍他们。
“小伙子，拍啥呢？”林建国凑过去问。
男人回过头，脸上带着点不好意思：“我是外地来出差的，看见你们围着石碑跑步挺有意思，就想拍下来发朋友圈。”
他指着手机屏幕里的画面，夜跑团的荧光轨迹在镜头里连成了完整的太极图，石碑像个圆心，把所有的光都聚在了一起，“这口号‘倒卷肱’是啥意思啊？听着挺特别。”
林建国来了精神，放下碗就给人讲解：“这是太极里的招式，退步打拳的意思！我们跑的路线也是按太极图来的，你看，从乾位出发，绕坤位、震位……最后回到石碑这儿，正好是一整圈太极！”
他说得眉飞色舞，手还比划着招式，活像个专业的讲解员。男人听得连连点头，说回去也要找朋友试试，把城市里的地标当成打卡点，跑个“八卦路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