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几粒被周福老汉高高举起、在火光下闪烁着纯粹金属冷光的稻谷,如同投入滚油的水滴,瞬间引爆了谷仓内压抑已久的狂喜。
“成了!老天爷开眼啊!”离得最近的一个汉子猛地扑过去,抓起一把那片区域的谷粒,粗糙的大手反复揉搓,感受着那坚硬、干燥、绝无粘腻的触感,声音激动得发颤。他狠狠吸了一口气,鼻腔里充盈的是谷物被火焰烘烤后特有的暖香,带着一丝铁器淬火般的微腥,却绝无半分霉腐的湿气。
“硬!比铁疙瘩还硬!”
“干透了!真干透了!”
“保住了!咱们的命根子保住了!”
更多的村民涌向那片区域,争相抓起谷粒确认。妇人们捂着脸,压抑的呜咽终于变成了喜极而泣的嚎啕,泪水冲刷着脸上的泥污,留下道道痕迹。连躺在草席上的伤员也挣扎着抬起头,咧开干裂的嘴唇,露出劫后余生的笑容。绝望的阴霾被这实实在在的成果狠狠撕开,希望的火焰比谷仓中央的篝火燃烧得更加炽烈。
叶梦情快步走到周福老汉身边。老汉枯瘦的手还在微微颤抖,将那几粒象征着胜利的稻谷珍重地放到她摊开的掌心。指尖传来的触感冰冷、坚硬、沉甸,带着火焰赋予的微温。那层金属光泽在跳跃的火光下显得更加深邃内敛,仿佛经过了风雨的洗礼和烈火的淬炼,褪去了浮华,沉淀下最坚韧的本质。她紧紧攥住这几粒稻谷,那坚硬微凉的触感硌着掌心,却带来一种无比踏实、沉甸甸的暖意,顺着指尖的脉络,一路熨帖到紧绷的心底,驱散了最后一丝盘踞的阴霾。
她抬起头,目光越过激动相拥、喜极而泣的人群,再次投向那个安静的角落。
干草堆上,林倾城依旧沉睡着。篝火的光芒在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上跳跃,勾勒出深邃的阴影。先前那紧锁的、仿佛承受着无形重压的眉头,此刻已彻底舒展开来,呈现出一种近乎安详的平静。他的呼吸依旧微弱,却悠长而平稳,如同沉睡的山脉,带着一种令人心安的节奏。那只放在身侧、之前曾无意识抓握、指节泛白的手,此刻也自然地舒展着,搭在粗糙的干草上,指节放松,仿佛终于卸下了千斤重担,沉入了真正安宁的休憩。
**“呼…”** 一直紧绷着神经的王胜男,看到嫂子叶梦情紧握稻谷、望向大哥时那微微放松的侧影,自己也长长地、无声地舒了一口气。她低头看着怀里的小宝,孩子吃过那枚皱巴巴的浆果后,呼吸确实平稳了许多,虽然依旧昏睡,但紧蹙的小眉头也松开了,小脸贴在王胜男臂弯里,带着一丝病弱的红晕,却不再有之前的痛苦挣扎。她调整了一下姿势,让小宝躺得更舒服些,腾出一只手,轻轻抹去孩子额角渗出的细汗。
小凤则一直守在球球身边。大狗侧腹的伤口被厚厚的草药糊覆盖着,虽然不再流血,但被毒液腐蚀的边缘皮肤依旧呈现出一种不健康的暗红色。球球似乎也感受到了谷仓内气氛的变化,灰蓝色的眼睛半睁着,尾巴尖在干草上极其微弱地扫动了一下,喉咙里发出一声几乎听不见的、带着疲惫的“呜噜”声,像是在安慰小主人。小凤用小手轻轻梳理着球球脖颈处还算完好的毛发,小脸上满是心疼和担忧,但眼底深处,也因谷粒得救和哥哥爸爸的状态稳定而燃起了一点小小的光。
激动的人群渐渐平复下来,但脸上都带着劫后余生的庆幸和疲惫。周福老汉佝偻着腰,却没有回到篝火边取暖,而是沿着那片已经干透的区域边缘,继续向更外围、火光稍弱的地方爬去。他的动作缓慢而专注,布满老茧的手依旧在一捧捧谷粒中摸索、捻动、嗅闻,浑浊的眼睛如同最精密的仪器,仔细分辨着湿度的细微差别。
“这边…这边还差点火候…”老汉的声音嘶哑,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权威,指向一片靠近谷仓墙壁的区域。那里是火光的边缘,湿冷的潮气似乎更顽固一些。“火堆…再往这边挪半尺…不,一尺!对,就挪一尺!”
刘大立刻指挥着几个汉子,小心翼翼地用长棍将燃烧的篝火核心,连同底下灼热的炭火,一点点地向老汉指的方向推移。灼热的气浪随之移动,驱赶着那片区域的阴寒。
老汉满意地点点头,又指向另一片区域:“这片…看着干,芯子里还有点湿气…得翻!翻勤快点!”他一边说,一边自己就动手,用他那枯枝般的手,将一大片谷粒快速地从底下翻上来,让相对潮湿的底部暴露在热浪中。
叶梦情也回到了自己的位置,学着他的样子,更加细致地翻动着自己负责区域的谷粒。汗水依旧从她额角滑落,但动作却带着一种劫后余生的笃定。
谷仓内只剩下柴火燃烧的噼啪声、谷粒翻动的沙沙声、以及周福老汉断断续续的指点声。
**“老周叔…”** 一个稍显年轻点的汉子,看着老汉几乎趴在地上、不顾形象地忙碌,忍不住开口,声音里带着深深的敬佩和后怕,“今天要不是您…咱们这谷子…怕是真的要沤烂在仓里了…” 他想起之前自己和其他人只想着堆在火边猛烤,差点酿成大祸,语气充满了惭愧。
周福老汉动作没停,只是从鼻子里“嗯”了一声,过了片刻,才用一种近乎呓语、又带着岁月沉淀的智慧的声音缓缓道:
“种地…守粮…跟老天爷斗法,急不得…也莽不得…”
他抓起一把谷粒,任由它们从指缝间沙沙流下,在火光下闪烁着点点金属冷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