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未散,钱家村的轮廓在灰蒙蒙的天光里影影绰绰。十亩废田如同巨大的疮疤,裸露在村外,被浓得化不开的灰雾包裹着,散发出泥土腐朽与某种难以言喻的腥气。叶梦情一家沉默地站在田埂上,脚下是板结龟裂、泛着病态灰白色的硬土。
林倾城赤着上身,古铜色的皮肤在灰雾里像一块沉默的岩石。他握着一把豁口遍布的旧柴刀,粗糙的木柄几乎被他宽大的手掌完全包裹。他走到田边,没有多余的动作,只是将柴刀高高举起,然后带着一股沉凝的力量,狠狠劈向脚下那块如同顽石的硬土!
“锵——!”
一声刺耳的金石交鸣声骤然响起!火星四溅!
柴刀劈中的地方,只留下了一道浅浅的白痕,几片指甲盖大小的、闪烁着暗沉金属光泽的硬土块被崩飞出来。林倾城手臂的肌肉虬结贲起,青筋如老树盘根般凸起,巨大的反震力顺着刀柄传递上来,震得他掌心发麻。他面无表情,只是再次举起柴刀,如同不知疲倦的机器,重复着劈砍的动作。
“锵!锵!锵!”
单调而沉重的劈砍声在死寂的废田上空回荡,每一次落下,都只能崩开几片坚硬如铁的土块。汗水沿着他宽阔的背脊滚落,砸在灰白的土地上,瞬间就被干渴的土壤吸干,连一丝痕迹都留不下。
叶梦情蹲下身,捡起一块被崩飞的硬土块。入手沉重冰凉,边缘锐利,颜色暗沉,表面覆盖着一层滑腻腻的、仿佛油脂凝结的灰黑色物质。她用指甲抠了抠,那层物质纹丝不动,散发着淡淡的铁锈腥气。她眉头紧锁,这土地的板结程度和污染状况,比预想的还要糟糕十倍。
小凤抱着依旧在酣睡、肚子滚圆的球球,小脸被灰雾呛得有些发白。她看着爸爸沉默而艰辛的背影,又看看妈妈手中那块冰冷的硬土,大眼睛里满是担忧:“妈妈,这土……比铁还硬,爸爸的手……”
叶梦情将土块攥在掌心,冰冷的触感仿佛能渗透皮肤。她抬头看向那片无边无际的灰雾,声音低沉:“傻儿力气大,能劈开。但这灰雾里的‘东西’……才是真正的麻烦。” 她敏锐地感觉到,这片死寂的灰雾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在缓慢地游弋、窥视,带着一种冰冷黏腻的恶意。
小宝一直很安静,他抱着那个从不离身的小木盒,站在稍远一点的地方。他的目光没有落在辛苦劈砍的父亲身上,也没有落在忧心忡忡的妹妹身上,而是微微侧着头,似乎在专注地倾听着什么。他的小眉头轻轻蹙起,清澈的眸子里倒映着翻滚的灰雾,仿佛能穿透那厚重的屏障,看到更深层的东西。
“妈妈,”小宝忽然开口,声音很轻,带着孩童特有的干净,却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雾里有东西在动。很多……很乱……它们不喜欢爸爸砍地的声音。” 他抱着木盒的手指微微收紧,指节有些发白。
叶梦情和林倾城的动作同时一顿。
林倾城停下了劈砍,转过身,目光如鹰隼般扫过小宝所注视的那片浓雾区域,憨厚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但眼底深处却掠过一丝极淡的警惕。
叶梦情的心也提了起来。小宝的感知一向敏锐得异于常人,尤其是在这种充满污秽能量的环境里。她顺着小宝的视线望去,灰雾翻涌,除了死寂,什么也看不到。
“是什么东西?小宝能看清吗?”叶梦情低声问。
小宝努力地睁大眼睛,小脸因为专注而微微绷紧:“看不清……像……像很多扭在一起的影子……很冷……很饿……” 他小小的身体不自觉地往叶梦情身边靠了靠,似乎在躲避那无形的寒意。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而略带踉跄的脚步声,伴随着一个女子压抑着痛苦的喘息,从灰雾弥漫的田埂另一头传来。
“咳咳……谁……谁在那边?”
一个身影踉跄着从浓雾中钻出。那是个身形高挑的女子,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粗布短打,袖口和裤腿都利落地挽起,露出结实的小麦色肌肤。她看起来约莫二十出头,眉眼带着几分英气,但此刻脸色却异常苍白,额角布满了细密的冷汗。最引人注目的是她的眼睛——右眼紧闭着,眼皮微微肿胀,一道细细的血痕从眼角蜿蜒而下,划过苍白的脸颊,如同一条凄艳的红线。而她的左眼,却睁得极大,眼瞳深处,仿佛有两点微弱却异常凝聚的金芒在艰难地闪烁、跳动,似乎正极力对抗着某种侵蚀和痛苦。
来人正是王胜男!林倾城昔日龙门的旧部,如今身份是钱家村负责巡夜护田的孤女。
“胜男姑姑!”小凤看到王胜男脸上那道刺目的血痕,惊呼出声。
王胜男循声看来,当她的目光触及林倾城和叶梦情时,紧闭的右眼眼皮剧烈地颤动了一下,苍白的嘴唇翕动,似乎想说什么,却只是发出一阵压抑的咳嗽。她勉强站定,用仅剩的、闪烁着艰难金芒的左眼飞快地扫过叶梦情手中的硬土块和林倾城脚下劈出的浅坑,又扫过小宝警惕的目光和小凤怀里的球球,眼中瞬间闪过一丝了然和更深切的忧虑。
“哥……嫂子……”她声音沙哑干涩,带着明显的虚弱,“快……快离开这里!这田……不能开!” 她一边急促地说着,一边下意识地用左手紧紧捂住流血的右眼,仿佛那里正承受着巨大的痛楚,而睁开的左眼中那点金芒也如同风中残烛般明灭不定。
叶梦情快步上前扶住她摇摇欲坠的身体:“胜男,你的眼睛怎么回事?” 触手处,王胜男的手臂肌肉紧绷如铁,皮肤冰凉,正微微颤抖着。
“是‘影傀’……”王胜男急促地喘息着,声音带着后怕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惊悸,“昨晚巡夜……雾太浓……被一群藏在雾里的‘影傀’偷袭了!那些鬼东西……无形无质,藏在雾里,专门偷袭落单的人畜,吸食生气和灵力!我的‘破妄金瞳’强行睁开想看清它们……被反噬了……” 她痛苦地吸了口气,捂着眼睛的手指缝里渗出更多的血丝,“它们……就在这片废田的雾里!数量很多!被开荒的声音惊动了!哥刚才劈地的声音……把它们引过来了!”
仿佛为了印证她的话,小宝猛地抱紧了怀里的木盒,小脸煞白地指向左侧翻滚的灰雾:“来了!它们来了!好多!很生气!”
几乎在同一瞬间,叶梦情和林倾城也感觉到了!
一股冰冷、黏腻、带着浓重恶意的气息,如同无形的潮水,骤然从四面八方的灰雾中弥漫开来!周围的温度仿佛瞬间下降了好几度,空气中那股铁锈般的腐朽腥气陡然变得浓郁刺鼻!
翻涌的灰雾深处,隐约可见无数道扭曲、蠕动、模糊不清的灰黑色影子!它们如同沉在水底的污秽,被惊扰后疯狂地搅动起来!没有具体的形态,只有一片片不断变幻、拉长、收缩的阴影,带着令人作呕的死寂气息,悄无声息地向田埂上孤立无援的几人围拢过来!
无形的压力如同冰冷的铁箍,骤然收紧!小凤吓得紧紧抱住球球,把脸埋进小狗柔软的皮毛里。球球似乎也感觉到了危险,从酣睡中惊醒,发出低低的、带着恐惧的呜咽,小身体瑟瑟发抖。
王胜男强忍着右眼的剧痛和灵瞳透支带来的眩晕,猛地推开叶梦情搀扶的手,踉跄着挡在几人身前。她仅剩的左眼死死盯着前方翻滚的灰雾,瞳孔深处那点微弱的金芒如同被逼到绝境的困兽,骤然爆发出决绝的光芒!